第六章、修罗之舞 [2]
“你去和罗袖夫人说:她不死,是她命大——看在这个份上,我不再追究巫姑一族昔日对我的不敬。”云焕不愿再多说,挥了挥手,“让她不必再来了,最好带着女儿走的越远越好,别在我眼前再出现。”
“是。”季航低首领命。
云焕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蹙眉:“对了,听说你也是庶出?”
“是。”季航回答,“属下本来是巫姑一族远房庶出之子。”
“那么,”云焕微微冷笑,“有想过自己当族长么?”
季航霍然抬头,眼神里一掠而过的光:“属下不敢。”
“不敢?”云焕眼神如电,盯紧了他,“庶出就不敢当族长?——那如我这样的贱民,是不是根本不该存在于禁城里?”
“少将和属下不同。”季航低着头回答,克制不住肩膀微微的颤抖。
“有什么不同?庶出和平民,就该永远成为低等人?帝王将相,宁有总乎!”云焕忽然冷笑起来,声音转为严厉,“听着,传我命令,三日之内,从铁城到皇城到禁城,帝都里任何人都可以挑选一家门阀的族长一对一决斗——无论任何人,只要在决斗中获胜,就可以取其而代之!”
“少将!”季航失声,变了脸色,“如果这样、这样做的话,帝都会……”
“帝都会大乱,是么?”云焕却是毫不动容,声音冷肃,“那就乱吧……就让这个帝都彻底的换一次血!”
季航脸色苍白,眼里有压抑着的激动光芒,内心似在激烈的挣扎。
“军中那些出身贫贱的战士,听到这个命令会欢呼雀跃吧?上天给了我改变整个云荒的力量,那么我也将给予所有和我一样的人改变命运的机会。”云焕淡淡道,“季航,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成为我这样的人。或者,一辈子寄人篱下。”
季航没有回答,单膝跪地行了一个礼,随即退出。
云焕没有看他,在空无一人的讲武堂里闭上了眼睛。初春的风从窗纸缝隙里吹入,发出如缕的声音,血腥味浮动。帝都变乱一起,连讲武堂都关闭了,学生教师星散流离。这间教室也是空空荡荡,四周的座椅全部都空着,教案上也不见训导官和校尉的影子——那些英姿勃发的同学少年,如今都去了哪里呢?
“云焕,云焕,快起来!”朦胧的睡意里,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上骑术课去!”
谁……飞廉?不,好像是南昭?……现在已经是下午上课的时辰了么?
一时间他忘记了时光的流逝,仿佛自己还是个十几岁的青葱少年,雄心勃勃地刚进入帝都的讲武堂。被同窗催促着,他在朦胧中张开眼睛,心里还想着今日的功课是否温习完毕,操练是否快要到时间——
“云焕……快起来。”周围那些人在催促他,“快跟我们来,要迟到了……”
他睁开眼,赫然看到的却是一片血红!
“快来啊,要迟到了……”那些同窗围在他身侧,此起彼伏地开口,语气却是诡异森冷,浑身浴血,伸过来的手残缺不全,声调平板,“云焕,快跟我们来,要迟到了……”
“南昭!”一眼认出了那个伸手推他的血人,他霍然睁大了眼睛。
不对……他们这些人,不都早已死了么?
啪嗒,桌椅被狠狠推倒,在空旷的讲武堂里发出重重的响声。云焕在座位上睁开眼,急促地喘息,金色的眸子里浮动着杀意和死气。
“怎么,睡醒了?”课堂深处,忽然有人开口。
他转过头,看到了门旁站着的戎装青年——那样熟悉的脸,正浸在门外的斜阳下,平静而宁和,仿佛和外头的杀戮毫不相干。
“承训?”他从胸臆里吐出一口气,看着对方,带着些微的怀疑,“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然在这里,”承训笑着走了进来,顺手将倒了的桌椅扶正,讲武堂的双头金翅鸟徽章在衣领上闪亮,“别忘了我是讲武堂的教官——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云焕点了点头,渐渐回忆了起来:承训是他在讲武堂的同期同窗。虽然也算巫即一族,可他家那一支早已势微,除了一个门阀的名头没有任何背景。在出科后,虽然没有像平民同窗那样发落到属国去戍边,却也无法进入军中地位最高的征天军团。因为空手搏击成绩惊人,他被留任在讲武堂里担任校尉——一个不咸不淡无关紧要的职位。
在他就读于讲武堂的时候,承训算是对他态度比较不错的一个,并不像别的贵族门阀同窗一样对他冷眼相看处处排斥,和飞廉更是私交很好的密友。
“外面血流成河,你倒是睡的着。”承训走了过来,叹息着摇头。
“在我流血的时候,他们也睡得很安稳。”他冷笑。
承训走到了他身侧,轻轻叹了口气:“云焕,我知道很多人对你不起,包括我在内……可是,你也报复的够了。收手吧。”
“收手?”他忍不住冷笑,“凭什么收手!那些人还没死绝!”
“收手吧……再杀下去,帝国元气大伤,只怕要一蹶不振、引来外敌入侵。”那个同窗却依然好言相劝,“无论再杀多少人,你失去的东西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我就让他们同样尝尝失去的滋味!”云焕截口厉叱,声音带了暴怒的杀气。顿了顿,他看向对方:“对……你应该是巫即一族的吧?也有份参与叛乱。”
云焕眼里露出一丝冷笑:“好吧,承训,看在一场相识份上,我也给你一个机会——你回去把现在族里的当家人杀了,我就让你当巫即一族的族长!”
夕阳从窗间照进来,承训沐浴在柔和的金色光线下,忽地笑了一笑。
“不,杀亲人求生,我是做不到的——你还是把这个拿去吧。”
——他忽地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头颅,就这样捧在手上递了过来!
云焕霍然一惊,下意识地避开那个还在开口说话的头颅,啪的一声,撞倒了背后的桌椅,整个身子猛地一震,真正地醒了过来。
金色的夕阳照在他脸上,有微弱的温暖。教室里依然空空荡荡,桌椅整齐。他一个人坐在昔日坐过的位置上,回顾四周,一个一个回忆着当年同窗之人的脸,眼神慢慢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