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产神婴 古洞诛恶蟒 警异兽 绝壁采朱兰 [12]
纪光一面心疼爱女,一面又因无名钓叟说婴儿禀赋特异,虽是怪物的种,总算是自己的外孙,女儿的骨血。女儿现在已誓不适人,只要产后平安,异日此子长大,也可稍解她的寂寞。想了一阵,不特把以前厌恶之心全都冰释,反倒忧喜交集起来。
纪光满肚皮思潮起伏,哪里还睡得安稳。偷眼一瞧无名钓叟,盘膝端坐在当中榻上,业已人定,鼻间两道白气,笔直也似射出三四尺远近,不住伸缩舒卷。暗忖:“无名钓叟剑术惊人,已有半仙之分。可惜自己相遇大晚,不允收归门下,只在半师半友之间,略得了点养生安命之诀,平时想起来就悔恨无及。当初想令女儿拜他为师,他又说女儿前生孽重,与他无缘,执意不肯。后来遇见怪物,果然应验。他既赞赏新生婴儿资质,不知肯收不肯收?”
纪光想到这里,侧耳一听,婴儿房中,跳跃叫啸之声已止。打算往女儿房外问一问产后有无痛苦,就便背着无名钓叟,拨开一点窗隙,看看婴儿是何形象。便轻脚轻手走下榻来。回头见无名钓叟鼻间白气越发粗劲,吞吐更疾,猜是人定已深,便往外走去。
纪光到婴儿室外,天已大明,见防守山妇因熬了一夜,俱都沉沉入睡。贴壁一听,室中静悄悄的,忙将山妇摇醒。先绕过婴儿室外,也不顾甚肮脏,探头往女儿房中一看,只爱女仰卧榻中,室外朝阳正射到她脸上,面容仍然难看,人是早已瘦剩了一把骨头。
所幸睡状稳熟,没有呻吟之声,略觉放了心。两个山妇,一个伏几而卧,一个正背着身子整理汤药。恐她看见自己,出声招呼,将婴儿惊醒,轻轻退了出来。
然后走向婴儿窗外一看,除非将窗板下了,将窗纸戳破,否则虽有一两处细缝,却看不清里面。窗板俱被竹皮钉牢,去时又极费事。纪光转身寻来一把小刀,想将窗缝挑大些,以观室中婴儿动静。正用刀轻轻在拨,忽听一种嘘嘘之声,由远处传来,只叫了两声,便即停止。一会又遥闻潮水作响,浪起潮鸣。因为一心在拨那窗缝,以为起了大风,是潮浪击荡之声,并未在意。不多一会,水声又止。这时,窗缝业被纪光拨成一指多宽,并将刀上沾了口唾沫伸进去,将窗纸弄湿挑破,全屋景物,已可一览无遗。一看那婴儿,身长不像初生,约有三四个月大小。只是骨瘦如柴,手足细长,生着半寸来长的指甲,形如兽爪,满身细茸茸的黄毛。面貌虽不似怪物那等丑恶,却也有几分相像之处,看上去颇为结实坚强。想是叫跳了一夜,有些力乏,赤条条拱背环身,脸朝外侧睡在地下。墙壁上木石剥落,尽是指爪痕印。
纪光刚看得有趣,猛听身后竹篱摇动作响,立时便有一股奇腥之味袭来。纪光觉出有异,偶一回头,不知何时从竹篱外面爬进许多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毒蛇。有的上半身已穿过竹篱,下半身还盘纠在竹篱之上。最前面几十条小的,已蜿蜒着过来,离身只有丈许光景。个个昂头怒视,红信焰焰。最大的几条,竟似有大碗口粗细。不由吓了个眼花缭乱,胆落魂惊,哪里还敢细看,将足一点,往外屋内纵去。脚才落地,想起这蛇既多且毒,断非人力所可驱除。婴儿室门虽然封闭甚固,产妇室中门窗俱是竹苇等物所造,如被蛇冲进去,怎生是好?心里一着急,惊惶忙乱中,也忘了招呼无名钓叟,顺手摘下外屋的腰刀毒弩,拔步便往产妇室内跑去。自来产妇避风,门窗全行关闭。纪光到了一看,大蛇已从外面天井中窜向产房窗前。那两扇窗户吃它们一两撞,便将栅撞断,缓缓探头而入,目同电射,毒口开张,磨牙吐信,腥涎四流。室中两名山妇早吓得失声怪叫,亡命一般夺门逃去。
纪光这时心疼爱女,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一手紧握腰刀,一手端着毒弩,看准那蛇的口睛等处,正待发放。谁知窗外如儿啼一般,呱呱叫了两声,那蛇倏地拨转头,退了出去。纪光知道今日来蛇大多,其怒难犯,见它们自行退走,爱女在侧,投鼠忌器,不敢再去招惹,连忙停手。用刀尖点着窗门,将它关好。然后将室中桌椅移过去抵住。回顾床上爱女并未惊醒,于是不敢远离。因闻蛇叫甚急,就着窗榻上纸破处往外一看,只见大小群蛇业已聚集一处。内中一条朱鳞大蛇,头上生着肉角,白腮三棱,声如儿啼,在数十百条大小群蛇环拱之下,昂然翘举,正面四面顾盼,猜是群蛇之首。因见群蛇久踞不退,迟早是祸,正在焦急。不料那为首朱蛇忽然怪叫了两声,拨转了头,直往房侧土坡下穿去。其余大小群蛇,也都婉蜒抽身,似锦带一般,紧紧随在朱蛇之后。转眼之间,俱都钻人以前怪物所居的洞穴之内,一条也没剩在外面。
纪光这时才想起,自己忙中大错,眼前放着无名钓叟在此,不去求救,却来与蛇拼命。幸而下手稍慢,否则一击不中,将蛇惹恼,父女二人岂不是要同归于尽?事在危急,再也不暇顾及污秽,正要回身抱起女儿,逃往无名钓叟的室中求救,猛见窗外打一道电闪。再往窗隙外一看,无名钓叟手正抱着那初生的怪婴,已端端正正地盘膝坐在离洞穴两三丈远近的一块大石之上,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注定穴口,面容甚是严肃。纪光知他为了除蛇而来,心中大喜。胆子一壮,便停了手,索性用手中刀将窗格挑破了一个小洞,往外观看。
纪光起初听见洞中群蛇一片奔腾之声,甚是嚣杂。未后只听呱呱叫了两声,群蛇顿息。忽然洞口一花,数十颗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蛇头同时钻将出来,约有七八尺光景,下半截身子还在洞内,俱都将头向上昂起朝外,环成一个圆圈,如数十根光杆莲蓬相似,定在那里动也不动。再看无名钓叟,仍和适才一样,无甚动作。手上怪儿似已睡熟。
稍过片刻,无名钓叟忽从大袖内取出一个黑葫芦。不知怎地一来,便将手上婴儿惊醒。那婴儿先天性子极野,醒来见身体被人抱住,立时怪叫了一声,手脚齐施,乱挣乱抓。无名钓叟目光注定前面,只回手摸了两下,婴儿便即老实,不再作声挣扎。
这里婴儿方始宁静,洞中若干蛇又是一阵子奔腾骚动。接着呱呱两声怪叫过去,从那数十条群蛇圈成的蛇环当中,倏地钻出那条肉角朱鳞的怪蛇。这条想是蛇中之王,群蛇都似在听它号令进止。朱蛇一样是上半身先出来,一颗头却在环中翘举,昂得更高。
一出现,先昂着那颗怪头,吐着二尺长火焰一般的红信子,往四处一看。一眼望到前面无名钓叟和那手上的怪婴,猛地一声怪叫,其声惨厉,令人心颤,形容不出,比起适才所叫数声还要难听十倍。那怪蛇叫后,三角形的两腮便怒胀起来,立时比斗还大。口里发出咝咝之声,身子不住微微屈伸,身上逆鳞急浪也似颤动。环中群蛇好似有些畏惧,不约而同将头一低,纷纷向外避开,中间空隙越大。那怪蛇的颤动也越来越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