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6]
“久仰,久仰,失礼,失礼!”
京腔撇得又不标准,再加上有点大舌头,听在朱翠耳朵里真是浑身都不舒泰。
“这位高先生跟我们颇有渊源,在这里我们就扰他几天。”一面说时,风来仪向着高先生点点头道:“怎么样,房子可准备好了?”
高先生躬身道:“卑职已遵嘱备好了行馆,这一阵子粤江水浅,入冬以来海面上风大,岛主只怕一时半时还不能走!”
风来仪皱了一下眉道:“讨厌,要等多久?”
高先生赔笑躬身道:“等不了多久,最多三五天也就行了,卑职已经派人观望去了,水位只要一高,马上就能成行,再说……”眼睛向朱翠瞟了一眼,嘻嘻笑了两声,想是碍于她在眼前,说话不大方便。
“我知道了!”风来仪点点头:“有话回去再说,大爷和二爷可回去了?”
高先生摇摇头道:一大爷往南边去了,二爷说是去广西办点事,大概下个月初才可以回去,倒是吴少爷来这里住了一个月,已经回去了。”
风来仪看了朱翠一眼,点头道:“好吧,回去再说!”
高先生答应着,亲自陪着二人出了客栈,栈外停着一辆黑漆描金纯顶的崭新马车,马车门上漆着一只怪样的鸟,朱翠看了半天才看出来是一只猫头鹰,心里着实奇怪。
因为猫头鹰又名“枭鸟”,是一种不吉祥的禽类,却想不到竟然会被用来作为装饰门面的标志。
高先生亲自敞开车门,欠身说道:“请!”
风来仪点点头随即与朱翠相继登车,车把式向着二人深深一躬,跨上车辕,抖动车辔,马车即开始前行。
朱翠通过悬有薄纱帘的车幔,看见高先生骑着一匹枣骝红,随在车后,那匹马的配件十分鲜明讲究,在在显示着这位高先生是个很有钱的人。
当然,朱翠也曾留意到高先生上马的姿态,一按一旋,身轻如燕,只是这一手轻功,就不在自己之下。
看在眼里,朱翠暗存警惕,心里有了一个概念,不乐帮端的是大不简单,这位高先生明似殷商,谁又知他暗中在为不乐帮干些什么勾当。
车厢里摆饰得极为奢华。紫红丝绒的软垫,轻纱车幔,紫红檀木的活动长几,长度正好与坐椅一般平齐,上面置着精致的两个本朝仿宋青花窑瓷盖碗。
“口渴了,喝杯茶吧!”
风来仪揭开碗盖,散出来阵阵茶香,递与朱翠。
朱翠说:“不客气!”却把自己面前的一杯端起来,喝了一口,道:“好香!”
风来仪道:“这是我们自焙的八珍茶,便是当今的皇帝老子,也只怕享受不到呢!”
朱翠点头说道:“你们真的很会享受。”
风来仪道:“人生苦短,若不好好享受一番,死了又将如何?”
朱翠一笑道:“只是你们一快乐,别人就糟了!”
风来仪道:“这就是我们的宗旨,要别人不快乐。”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你大概注意到代表本帮的一个图案,是吧?”
朱翠想了一想:“你说的是漆在车门上的那个猫头鹰!”
风来仪道:“我们叫它‘宝禽’。”
朱翠道:“事实上它是禽类中一种最无情无义的鸟,宝禽这个名字不知从何说起?”
“这你就不知道了!”风来仪缓缓说道:“第一,它是我们岛上的特产,所见尤多;第二因为它的出现,天下武林望风披靡,为本岛带来了无限财富,所以称之为宝禽,应属无愧!”
朱翠道:“原来这样!”她微微一笑道:“至于让别人看了不舒服、不快乐,则更是切合贵帮‘不乐’的宗旨与涵义了!”
“对了!”风来仪嘉许地看了她一眼:“你越来越朗了我们了!”
朱翠暗忖道:“原来不乐岛惯以别人的不乐来取悦自己,我今后倒要注意,切莫着了他们的道儿。”随即又想道:“哼,你们要是让我不快乐,我就偏快乐给你们看,”想到这里,忍不住“哧”地笑了起来。
风来仪道:“笑什么?”
朱翠摇摇头,收敛住笑容道:“没什么,我只是想你们不乐帮这个规矩的确很好玩。”
风来仪白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这句话以后千万说不得,要是被大爷听见,你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要遭殃了!”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道:“谁又是大爷?白鹤高立?”
风来仪哼了一声道:“就凭你这四个字,他就饶不过你,以后你要称大爷。”
朱翠摇摇头道:“那可要看我高不高兴了!”
风来仪忽然用力抓住了她:“你是我带来的,一定要听我的话,我可不希望你有意外,知道吧!”
朱翠一笑道:“好,看你的面子。”
风来仪一双菁华内蕴的眸子一刹那在她脸上转了几转,缓缓松开了紧抓住她的一只手,那双眸子里显示着一些少见的慈辉。
朱翠已是第三次领受她这样的眼神儿了,心里不禁大为奇怪。
“咦,你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
风来仪微微窘迫地笑了笑道:“那是因为……因为……”摇摇头,她把那句话又咽回肚子里。
朱翠一笑道:“你今天好奇怪,说话吞吞吐吐的,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么?”
风来仪脸上红了一下。
朱翠一笑说:“算了,我不问也就是了。”
风来仪道:“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有一个女儿,如果活着,大概也有你这么大了!”
朱翠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她现在是死了?”
风来仪点点头,慢吞吞地道:“是死了吧……”一瞬间,她脸上刻划出无比的怅惘,像是触及了无边的往事,那是极痛苦的一霎,然而很快地又从她脸上消失。
笑了笑,她打量着朱翠道:“你知道吧,你的眼睛长得特别像她,看见你这双眼睛就使我想到了她!”
朱翠一笑道:“既然这样,你以后就多看看我吧!”
车行至为平稳,车把式称得上赶车的第一流高手,以至于眼前停下来时,也直如未觉。
风来仪看了一下窗外道:“到了,下来吧!”
那位高先生亲自前来开了车门,垂手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