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惨烈的胜利 [3]
自始至终,她没有流一滴泪。
自始至终,她没有对她那些部下的死流露出一丝伤感,流露出半点怜悯。
她还会再找到许多和他们一样肯为钱为女人而拚命的人。这种人天下有许多许多,数都数不清。
一如这瀚海的沙砾。
天明的时候,水无声发现,他胜利了。
可这胜利的代价也实在太大。
水无声已换了四次马,现在他又换了匹好马,骑着它绕镇一周,巡视战场。
数千具尸体“拱卫”着被烧焦的狐狸窝,那景象说不出有多凄凉惨烈。
幸好时令正是隆冬,酷寒难耐,否则的话,这数干具尸体散发出的气味,真不知要多少时间才能完全消除。
就算是这样,寒风中浓重的血腥气味仍使他想呕吐。
狐狸窝的伤号们凄惨的号叫声、狐狸窝的妇女们痛悼亲人的哀嚎声,都使水无声有一种要发疯的感觉。
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失控,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吩咐部下辨认尸体,分开掩埋。
然后他才回到他的家,他的房间。
他被家人领到哭声震天的“姨娘们”中间,他看见了水至刚的尸体。
他一滴泪也没流。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玄铁指环在哪里?”
领他进来的女人柔声道:“在我这里。”
水无声转头,才认出这个女人就是冯大娘。
冯大娘居然已换上了一身孝服,越发显得清雅可爱。
冯大娘将玄铁指环慢慢戴在他右手中指上,柔声道:
“我怕有人混水摸鱼,就先脱下来收好了。”
水无声瞪了她半晌,一言不发,忽然间伸手抱起她,旋风般冲了出去。
他压抑一夜的野性终于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他将冯大娘狠狠扔到床上,狂怒地嘶吼着,将她的衣裳扯得满屋子乱飞。他抓她拧她揍她踢她,如一头饿极了的野狼在扑击自己的猎物。
他的动作完全像是个疯子。他的脸扭曲得非常可怕,他的手揪她的头发,将她按倒在地上。他粗野地压住她,咬她的脸,咬她的唇,咬她的脖子。
冯大娘无谓的挣扎抗拒反而更激发了他的野性,他凶猛地动作着,疯狂地嘶吼着。他几乎将她的身体撕裂。
小江倒在一处墙角边,他挨了三刀,三刀都砍在他肚子上。
他还没有死。
他的神智也因为寒冷、因为剧痛而变得清醒异常。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忽然觉得死其实也并不怎么可怕。
他想喝酒,可他站不起来,甚至连动也动不了。
他想唱歌,唱几支家乡的小调,可他的喉咙已不知被什么堵住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想微笑着离开人世,可他有什么值得他在死前微笑的事情呢?
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流泪。
热辣辣的泪。
对于他的过去,他不愿再想。
那不值得去想。
他躺着的这个墙角,正巧可以看见水无声的住处。
水无声抱着冯大浪冲过街道的时候,小江看见了。
小江心中掠过了一些愤恨,对冯大娘的愤恨。
同时,小江又有点幸灾乐祸。
他想,在不太遥远的某一天,水无声也会像他小江这样死在某个墙角,没有人理睬,没有人同情。
小江深知,无论是谁,只要沾上冯大娘,迟早都要死在她的手里。
冯大娘的确可以算得上是个美人,只不过是个比绝大多数美人都难缠得多的美人。
她根本就是个“蛇蝎美人”。
然而,愤恨也罢,幸灾乐祸也罢,对于小江来说,都不过是一种极其无奈的、极其奢侈的感觉。
他将很快沉入永恒的、不可知的黑暗深渊,他将注定永不再有任何感觉。
小江在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终于找到了值得他微笑的理由——
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水无声推开了冯大娘。
他的野性已完全消失,他已彻底平静。
他赤裸着身子坐在那里,面上竟似带着种淡极的微笑。
若有若无地微笑。
就好像他忽然间就领悟到了人生的某种真谛,听到了宇宙深处传来的某种声音。
他坐在那时,似乎已进入佛所说的第七层境界——阿识那。
永恒的、埋藏在所有感觉深处的、被世间万事万物所湮没的、生生不息的阿识那。
冯大娘艰难地挪动身子,爬向她散乱在地上的衣裳。
她想逃走。她实在已无法忍受水无声。
她的脑海中已几乎是一片空白。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他,离开这个疯子,离开这个疯狂的地方。
水无声没有理她,也许他根本就未曾察觉到她的举动。
冯大娘胡乱套上件衣衫,拣起大氅裹住身子,踮着脚尖往门口溜。
这时候她忽然看见了挂在墙上的一柄剑。
某种疯狂的意念顿时占据了她的心——用这柄剑,杀死这个疯子。
这意念是如此刺激,竟使她热血沸腾,使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甚至使她忘记了水无声的武功剑术有多么可怕,忘记了她已身心疲惫,她根本不会是水无声的敌手。
冯大娘伸出了手。左手。
她屏住呼吸,她的左手一点一点伸向那柄创。
只要她的左手一搭上剑鞘,剑就将弹出,她的右手将在接住剑的同时,刺向痴痴坐在那里的水无声。
她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膘着水无声。
水无声似乎已入定。
冯大娘的左手终于塔上了剑鞘,冷冰冰的鲨皮剑鞘。
剑弹出。
龙吟乍起。
剑刚弹出三寸,冯大娘的右手已搭住了剑柄。
冯大娘握柄,落空。
剑光骤盛。
冯大娘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她的人也已鬼魅般闪出了窗户。
冯大娘回头看了一眼,水无声并没有追出来。
剑已在水无声手中,光华四射,她简直已无法看清水无声的身影。
水无声发出了长啸,啸声清越入云,震得冯大娘肝胆欲裂。
她知道,只有气功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一个人的啸声才会如此可怖。
难道水无声真的已达到了那种境界?
一阵爆响。光华顿敛。
水无声仍旧坐在那里,手中已无剑。
剑在地上。
剑已碎成数十铁片。
难道水无声已在刹那间将一柄精钢利剑震得粉碎?
他的气功怎么会突飞猛进呢?
冯大娘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