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思君忘归 [2]
半生肝胆豪情,立即都上心头来。
谁没有狂歌仗剑的岁月?
谁没有儿女呢喃的柔情?
但谢钺多的是江湖之义、天下之责。
因为他是还剑山庄的庄主,也因为他是武功绝代的高手。
但谁又知道这些荣耀背后的牺牲?
那些牺牲,都是泪。有的是情,有的是痛。每滴泪,却都积在谢钺的心底,将他的心冰封住。
谁知道他刺向星烈的一剑,是多么沉重?
他又是负了多大的伤痛,才能将这一剑刺得一稳如斯?
谢钺从未将这些事向任何人说过,因为他不敢触动它们,生恐一旦触动,他的心便会破冰而出,毁掉他辛苦矜持的一切。
但现在,他的心忽然轻松了。
在这道光芒中,他不需要再痛苦地忍耐,所有封住他的心的泪,都可以尽情挥洒,如风如月。
只因他忽然明白,没有一颗心能够封住。
也只因那道光的温暖,让他无比信赖,他所有的痛苦,都在光的照耀下化解,变成一滴相思泪,从他瘦削苍健的脸颊流出。
他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滴落,任由光芒将自己吞没。
他不想做任何抵抗,无论这道光芒要将他带到何方。
就算是另一个世界又怎样?
但在灵均他们看来,荀无咎只是遥遥地对着谢钺挥了一刀而已。
天下英雄。
荀无咎静静地看着谢钺,星烈,辛铁石。
他们全都面上带着满足的微笑,静静地看着荀无咎。但他们的目光却丝毫都不转动,那微笑仿佛刀斧雕刻在他们面颊上的一般,在这萧萧夜色中,透露出阴森的诡秘。
荀无咎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扣击着刀锋。
断刀仍是那把断刀,荀无咎却不再是那个荀无咎。
他的眉心处似乎有一只眼睛,能够清楚地看到谢钺、星烈、辛铁石等人的情、怨、孽。他只需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将他们的情怨孽勾动,混乱他们的心智,让他们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无论他们的武功有多高绝都一样。
这是否就是情蛊的可怕之处?
荀无咎静静地笑了。
这是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力。
现在,这权力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他要用这份权力,让这个世界改变,让有情人尽成眷属。
谁说相思是苦?谁说正义道义就比爱还要重要?谁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世界不需要太多的道德、义理,只需要一个准则:
情。
只要有情人,便可成眷属。
只要情为真,任何人都不能阻!
等江玉楼醒来时,她便会看到这个完美的世界。
她会看到师父星烈长老的幸福,也会看到自己的幸福。因为那时她将会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一切的缔造者——荀无咎。
她一定会同意荀无咎的理念,用情蛊的力量,将这个世界逆造成有情人的极乐乐土。
那时,她将永远永远,从心底爱着他。
无论他武功全废,手脚残缺,面目狰狞,全身伤病。
——当我武功无敌,风华若神,天下人顶礼膜拜之时,我的心只为你停留。
——当我残疾垂死,丑陋苍老,天下人弃如蔽履之时,你将永远爱我。
这便是情蛊。
荀无咎嘴角挑起一缕微笑,这让他的脸宛如明月一般动人。他轻轻挥了挥刀,那温和的光芒飞了出去,宛如精灵般,扑入了沉睡者的情怀。
星烈长老倏然醒了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她面前的谢钺!
她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想起了谢钺的那一剑,那卓绝坚定斩向她心房的一剑。
她的心碎了。
她呜咽着向谢钺张开了双臂,宁愿死在他的剑下。
但谢钺并没有出剑,他只是轻轻地,柔柔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做?”
星烈凄声道:“你杀了我吧,我宁愿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愿再受这份苦!”
她发出一声尖长的厉啸,向谢钺奔去。就算谢钺一剑洞穿了她的胸膛,她也要扑到他怀中,用她的热血紧紧包裹住他,流进他的血中。
但谢钺并没有动,他任由星烈紧紧地抱住他。
星烈满脸惊愕,欣喜的声音有些颤抖:“回来好么?你看,我们的玉儿也长大了,你看到她一定会欢喜。”
谢钺脸色复杂,默然良久,叹道:“你可知道,玉儿在出生的第一天,就被我抱回来了。而且……而且我们的玉儿是个男孩。”
他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笑容:“你也不想想,我们多大了,我们的玉儿又怎会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
星烈脸上忽然又显出了一阵疯狂之意:“不!不!玉儿一直在我身边,我教她武功,抚养她成人,她对我很好!”
谢钺轻轻拥住她,良久,慢慢道:“那自然是的。”
他的笑容轻轻淡淡的,却正是星烈最喜欢的那种。
他没有告诉她,他们的玉儿,早就死在与魔教对决中。他也没告诉她,江玉楼不过是她从江边拣来的弃婴。
那时,他就远远地站着,看着她的深情,看着她的疯狂,看着她的无助。
他本会一直都远远看着,绝不会再向星烈说一个字,见一面,但现在,他不再拒绝,不再惶恐。
这一刻,他只想抱住这暌违十几年的躯体,感受那仿佛前生昨世的温暖。
这一刻,江湖的一切,都是那么遥远。也许是星烈的爱实在太过深沉而疯狂,让他暂时抛开了一切。谢钺轻轻叹了口气,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但四周的夜色是那么深沉,用尽了他的目力,也看不到丝毫的景色。
在这夜色包裹中,他的情是那么炽烈,烧灼了他的理智。
世事如此之苦,何妨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