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三回 [2]
“又隔了若干年,朱道友在重庆市上,看见一双乞儿夫妇倒毙路侧,旁边有一个两岁女孩,长得与文道友丝毫无二。这时朱道友已能前知,便算出来果是文道友三次托生。当时原想将她带回山中抚养,又鉴于前次接二连三地报复不休,将来难免麻烦;欲待不管,一来良心上说不过去,二来见这女孩生就仙骨,资禀过人,如被异教中人收了去,同自己冤冤相报,还是小事,倘或一个走入歧途,为祸世间,岂不孽由己造?自己生平从未带过女徒弟,为难了好一会,才想起黄山餐霞大师。当下便买了两口棺木,将女孩父母收殓,将这女孩带往黄山,拜托餐霞大师培养教育。餐霞大师见这女孩根基厚,颇为喜欢,当下便点头应允。那女孩因在路上受了风寒感冒,头上有些发热。朱道友的丹药本来灵异,便取了一粒,与那女孩调服。那女孩服了朱道友灵药之后,不消片刻,便神志清醒过来,居然咿呀学语,眉目又非常灵秀,餐霞大师与朱道友俱各欢喜非常。朱道友见那女孩可爱,便用手抚弄。谁想那女孩前因未昧,一眼认清朱道友面目,恶狠狠睁着两只眼,举起两只小手,便往朱道友脸上一抓,竟自气晕过去。朱道友知她怀恨已深,自己虽用许多苦心,难于解脱,不由得叹了口气,回身便走。餐霞大师因这女孩没有名字,忙将朱道友唤转,叫他与女孩取名。朱道友为纪念前因起见,又不知那女孩生身父母名姓,便说就叫她朱梅,说完走了。直到今日,才与这女孩二次见面。这便是女神童朱梅与朱道友的一段因果。
“这女神童朱梅因今年在华山去除毒蟒,误中了自骨箭,得服肉芝之后,把她生来恶根,业已化除净尽。虽然异日决不会再发生什么举动,但是你们两人俱都应当由我把话说明。囡为峨眉派着眼门户光大,女神童朱梅是后辈中最优良的弟子。她的险难也太多,很有仰仗朱道友相助的时候。我既受餐霞大师委托,与你们两家化解,依我之见,莫如朱道友破一回例,收这女神童为门下弟子,以后如遇危险,朱道友责无旁贷,努力扶她向上,把昔日同门之好,变为师生之谊。把她的名字,也改过来,以便称呼。了却这一件公案,岂不两全其美?”
矮叟朱梅闻言,微笑不语。那女神童朱梅这才恍然大悟,听到前生伤心处,不由掉下两行泪珠来。她自服了肉芝之后,久已矜平躁释,再加餐霞大师日常训导之力,心地空灵已极。平日常听师父说,自己根行甚厚,异日必可大成,但是多灾多难。师父三十年内便要飞升,巴不得有这一个永远保镖的,时常照护于她。见追云叟要叫她拜矮叟朱梅为师,这种莫大良机,岂肯失之交臂。一时福至心灵,便不等招呼,竟自走了过来,朝着追云叟与朱梅二人双膝跪下,口称:“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矮叟朱梅见她跪倒,想起前因,不禁泪下。也不像往日滑稽状态,竟然恭恭敬敬站起,用手相搀,说道:“你快快起来。我昔日原是无心之失,适才你也听师伯说个明白。你我昔为同门,今为师生,自与寻常弟子不同。此后只要你不犯教规,凡我力量所能及者,无不尽力而为。你的名字,本可不改,因不好称呼,你前生原姓文,我看你就叫朱文吧。我除你一人外,并无女弟子。你以后仍在黄山修炼,我随时当亲往传授我平生所学。”说罢,从怀中取出一面三寸许方圆的铜镜,说道:“这面镜子,名唤天遁。你拜师一场,我无他传授,特把来赐与了你。有此一面镜子,如遇厉害敌人,取将出来,按照口诀行事,便有五色光华,无论多么厉害的剑光法宝,被镜光一照,便失其效用,同时敌人便看不见你存身之处。此乃五千年前广成子炼魔之宝,我为此宝,寻了三十年,才得发现。你须要好生保管,不可大意。过一日,我再将口诀传授于你。”女神童朱梅跪接宝镜以后,又谢了师父赐名之恩。小辈剑侠中,俱都代女神童朱梅庆幸这一番异数,彼此又互贺了一回。从此,女神童朱梅,便改名朱文。不提。
追云叟与矮叟朱梅率领众剑侠,在辟邪村玉清观又住了数日,不觉已是灯节期近。到了十三日下午,醉道人回来,报道:“后日便是十五,他们那里请的主要人物,如晓月禅师、毒龙尊者、烈火祖师、万妙仙姑许飞娘等,俱都一个未到,不解何故。”追云叟闻言,寻思一会,仍嘱咐他们四人随时留意打探,不可轻敌妄动。
这时候最难受的,是小一辈的剑侠。初来时,以为一到便要与慈云寺一干人分个高下,一个个兴高采烈。谁想到了成都,一住已有二十天,不见动静。每日随侍各位老前辈,在玉清观中行动言语俱受拘束,反不如山中自由自在。金蝉性质最为活泼淘气,估量就是到了十五,有众位老前辈在场,自己又有姊姊管束,未必肯让他出去与人对敌。临来时,母亲赐给他一对鸳鸯霹雳剑,恨不能择个地方,去开个利市。无奈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打算约请两个帮手,偷偷前往慈云寺去,杀掉两个妖人,回来出出风头。姊姊灵云又寸步不离,难以进行,好生焦闷。偏巧这日醉道人奉命走后,齐灵云因女神童朱文约她下棋,灵云便要金蝉前去观阵。金蝉假装应允,等到齐、朱二人聚精会神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
小弟兄中,他同周轻云、孙南、张琪兄妹、苦行头陀的大弟子笑和尚最说得来。他因张琪兄妹年幼,剑术未成,不便约人家涉险。先去找着了轻云、孙南,又对笑和尚使了个眼色,四人一同走到观后竹园中,各自寻了一块石头坐下。轻云、笑和尚便问他相邀何事。金蝉道:“我到此最早,转眼快一月了。起初原想到此就同敌人厮杀,谁想直到现在,并未比试交手。每日住在观中,好不气闷死人。我看到了十五那日,有诸位老前辈在场,未必有我们的事做。适才听醉师叔说,他们那边厉害一些的一个未来,现在所剩的,尽是一些饭桶,这岂不是我等立功机会?我本想约朱文姊姊同去,她起初和我感情再好不过,也曾经帮过我的大忙。自从斩罢妖蛇,身体复元之后,竟变成大人了。又跟我姊姊学了一身道学气,也不和我玩了。我若找她同往慈云寺,她不但不去,恐怕还要告诉姊姊。我想我跟三位师兄师姊最莫逆,情愿把功劳分给你们三位一半。今晚三更时分,同往慈云寺,趁他们厉害的人未到以前,杀一个落花流水,岂不快活煞人?不知你们四位意下如何?”孙南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以追云叟那么大法力,尚主持重,这样大事,岂是几个小孩子所能办的?但是他知道金蝉小孩脾气,不敢驳回,只拿眼望着别人,不发一言。轻云天资颖异,在餐霞大师门下,入门虽浅,功夫最深。新近又跟玉清大师学了许多法术,艺高人胆大。虽然觉得事情太险,但去否都可,并不坚持一面。
那笑和尚本是书中一个主要人物,他的出身甚奇,留待后叙。年才十四五岁,为苦行头陀生平惟一弟子。五岁从师,练就一身惊人艺业。性情也和金蝉差不多,长就一个圆脸,肥肥胖胖,终日笑嘻嘻,带着一团和气。可是他胆子却生来异乎寻常之大。再加以苦行头陀轻意未收过徒弟,因他生有异质,便不惜把自己衣钵尽心传授,平日又多所奖励。此次奉命前来到场,曾有信与二老,说他可以随意听候调遣,那意思就是他均可胜任。他本领大,心也大,自然是巴不得去闯个祸玩玩。他听完了金蝉之言,见孙南、周轻云俱不发言,便站起身来说道:“金蝉师弟所说,正合我意。但不知孙师兄、周师姊意下如何?”轻云本是无可无不可的,见笑和尚小小年纪这般奋勇,怎肯示弱,当下也点头应允。孙南见二人赞同,便也不好意思反对。又商量了一会,定下三更时分,一同前往。金蝉又叫笑和尚到时故意约自己同榻夜话,以免灵云疑心拦阻,不叫他去。
四人刚把话说完,齐灵云、朱文、吴文琪三人一起,又说又笑,并肩走人后园。见他四人在这里,灵云便上前问金蝉道:“怎么你不去看下棋,就溜走了?跑到这后园作甚?你打算要淘气可不成。”金蝉闻言,冷笑道:“怎么你可找朋友玩,就不许我找朋友玩?适才我要看笑师兄的剑法,同他来到后园一会工夫,孙师兄同周师姊也先后来到,我们互谈自己山中景致。难道说这也不是吗?”灵云正要回答,吴文琪连忙解劝道:“你们姊弟见面就要吵嘴,金蝉师弟也爱淘气,无怪要姊姊操心。不过小弟兄见面,亲热也是常情,管他则甚?”灵云道:“师姊你不知道。这孩子只要和人在一起,他就要犯小孩脾气,胡出主意,无事生非,闯出祸来,我可不管了。”金蝉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谁要你管?”说完,不等灵云开言,竟自走去。灵云过来,刚要问笑和尚,金蝉与他说些什么。笑和尚生平从不会说假话,也不答应,把大嘴咧着,哈哈一声狂笑,圆脑袋朝着众人一晃,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