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3]
“对不起,我来迟了。”慕容无风淡淡地道,随即,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郭漆园立即将一旁取暖的火盆挪到他的身边。
“龙老爷子,久违了。这几位是……”慕容无风看了看他身边坐着的一排威风凛凛的年轻人。
龙澍果然有他自豪的地方。这六个儿子个个虎背熊腰。看上去一个比一个长得高,一个比一个长得壮。到哪儿一坐,都会给人一种无形的震慑。他哈哈一笑,声如宏钟,道:“这是我那几个不成气的儿子,这个是老大龙煦之,老二龙补之,老五龙衍之,老七龙辅之,老九龙省之……最小一个,老十二,龙熙之。”
慕容无风将六个青年一眼扫过,目光停留在龙熙之的身上,不紧不慢地道:“龙十二公子在下曾有幸一见,听说,是内子的师兄?”
龙熙之被他看得如芒刺在背,想说什么,又住了嘴。
“哈哈哈,不错。当年犬子有幸,曾与尊夫人同时受教于陈蜻蜓陈大侠门下。这一位是江南快剑堂藏剑阁的萧沐风萧老爷子,人称‘铁掌无敌’,他的孙子萧纯甲,当年亦与尊夫人有同门之谊。”
他指着自己身边一个矮个子的长髯老人道。
“幸会。”慕容无风很客气地朝萧沐风拱了拱手。却看也没看萧纯甲一眼。
萧沐风回了一揖,道:“老夫的四子一年前曾受重伤,当时幸得神医妙手施治,方捡回了一条性命。老夫此来,是专程道谢……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他递给郭漆园一份长长的礼单。
“不敢当。”慕容无风道:“治病救人乃医家本份,无需言谢。诸位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他接过赵谦和给他斟的一杯的乳茶,浅浅地尝了一口,进入正题。
早就听说神医性情孤僻,脾气古怪。龙澍与萧沐风见他态度冷淡,还道是他重病缠身,心情阴郁,亦不以为怪。
“老夫闻说谷主夫人刚刚解决了唐门的两个败类,闻此消息不禁大快人心。龙家与唐门不共戴天,唐门与云梦谷结怨亦久。老夫不揣冒昧,略备薄馔,想请先生移驾听风楼一聚,共商对策。唐门此战一共来了至少三十名弟子,都是精锐。如若龙家与慕容家联合起来,有所行动,定能将他们杀得有去无回!”龙澍慷慨地道。
慕容无风淡淡道:“龙老爷子的盛情在下心领了。云梦谷只是一个普通的医馆而已,里面住的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自保尚且困难,岂有余力参与江湖恩怨?何况在下医务缠身,行动不便,对江湖之事亦所知甚少。此事请恕不能奉陪。”
龙澍愣了愣,道:“慕容先生说哪里话。此事不劳先生亲自动手,只需借几个人给我们即可。解决了唐家,大家都少了后顾之忧,岂非一件好事?”
龙萧两人心中大为纳罕,慕容无风受了唐门一刀,岂有不报之理?原以为一听此事他一定踊跃相助,想不到他竟毫不热心。不免大为失望。再见他一张脸苍白如纸,说话低声细气,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禁同时想到,此君毕竟是个读书人,一定是被唐门折磨得太狠,吓破了胆子。
慕容无风淡淡一笑,道:“唐门虽与我有仇,内子已然解决了好几个唐门的人。我想,这件事情对云梦谷而言,已经结束了。”
龙澍笑道:“先生果然是读书人,心肠仁慈。唐门连逝两名高手,其中唐大还是掌门。老夫以为,他们绝不会善罢干休。唐门毕竟是三百年来的武林第一世家,家族中无名高手甚多。比如那个唐潜,三个月前大家连他的名字还不大听说,突然冒出来,就是个第一。其它的人可想而知了。如若我们不主动出击,只怕后患无穷。老谢,你说对么?”龙澍眼珠一转,立即想到谢停云亦与唐门纠葛日久,顿时将他也拉入战营。
谢停云笑了笑,道:“老先生热心快肠,谢某感佩。只可惜不参与江湖恩怨是敝谷的一向原则。谷主是个讲原则的人。唐门一行,他深受其苦,尚且无怨,龙老先生想必能谅解他的苦衷。”
龙澍只好道:“这个……当然。”
赵谦和亦道:“谷主从唐门归来,卧病良久,至今身体虚弱,无法久坐。谷内的医务尚且难以维持,若再加上唐门的事,他心一烦,只怕会病势加剧。这个险我们云梦谷可万万冒不得。”
慕容无风脾气执拗,说出来的话有时会把人活活气死,谢赵两位赶紧过来和稀泥。他见两个总管又开始一唱一和,知道自己又把这一群人得罪光了,便默然不语。
“至于帮忙,我们虽不出人手,到时若有人受了伤,只管送过来……”郭漆园也添了一句:“谷主,坐了这么久,头昏么?我送你去歇息……”
见慕容无风已露出不耐烦的神态来了,郭漆园二话不说,找了个理由,便将他送了出去。
(4)
门外的阳光懒懒地照了进来。荷衣陪着子悦玩了两个时辰,便将她送回了倚碧轩。
她回到书房,开始一笔一划地练起字来。
每次慕容无风出门之后,她都要坐在窗下练一个时辰的工笔小楷。刚开始的时候,字无论如何也写不小,如今,这本《灵飞经》也被她模得八九成象了。慕容无风故意还要她认真地写一幅,找人裱起来,一本正经地挂在自己的书桌旁。
“别挂了,小心人家笑话。”她当时红着脸道。
“为什么要笑话你?这字已有九分象了。”他道:“练过剑的人,笔力果然与常人大不相同。”他居然坐在桌旁摇头晃脑地“欣赏”了半天。
“得了罢。”她笑了起来。
因为他的鼓励,她越练越起劲,原本是个最坐不住的人,如今也能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了。
她抬起眼,将自己写的字放在亮光下仔细看了半晌,忽听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迎出门去,有些诧异地看见了蔡宣。
“蔡大夫?先生不是在你的诊室里么?”仿佛已感到了什么不对,她问道。
蔡宣看着她,迟疑了一下,道:“先生……先生大约不大好。”
“什么?”她的心跳了起来。
“他一早就过来了,做了近两个时辰的手术,头一个时辰他看上去精神充沛,动作好象猫一样敏捷,还和我们聊了一会儿天。后一个时辰他的脸色不大好。做到一半便说他有些不大舒服,停下手来,一个人坐在旁边看着我们几个学生做。我想他大约是风痛发作,便劝他回来休息,他说他没事,根本不理睬。陈大夫多劝了一句,他就生气了。一幅要发火的样子。吓得我们不敢再说什么了。但他看上去……看上去……实在是很不好。我怕……他支持不了多久。所以悄悄赶过来请夫人想法子。”
“我去接他回来。”荷衣叹了一口气。
两个人走到澄明馆蔡宣诊室的门口,荷衣道:“我在抱厦里等着。你先进去告诉他,就说我有事情找他。”
珠帘下,她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心中一阵难过。
“找我有事?”他慢吞吞地从室内驶了出来,道。
他的手指和嘴唇都有些发紫。手腕又肿了起来。他一定费了很大的劲才将自己从室内弄出来。
“我有些不舒服……头昏。”荷衣握着他的手,轻轻地道:“陪我回去,好么?”
他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脉,道:“头昏?脉象上看不出来,大约是昨天睡得太晚的缘故。”
她看着他,道:“反正我头昏。”
他无力地笑了,道:“大夫最怕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句子。”
“陪我回去……”她又小声地道。
“好……”迟疑了半晌,他终于答应了。
她将他推回卧室时,他看上去已然精疲力竭。
“你病了。”她轻轻地道,不由分说地将他送到床上。
“只是有些累而已。”他淡淡地道,一幅死不承认的样子。
“无风,你死我也死。你明白吗?”她突然道。
“我没事。只是手痛得有些厉害而已。”他苦笑:“不许你再说这种话。”
“我说的是真话。而且我已经做过一次了。”她叉着腰,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可别错过了今天的那场比武。我现在睡一会儿,你回来的时候,正好可以把结果告诉我。”一见荷衣如此紧张,他又开始想法子支走她。
“什么比武,我才不离开你呢。”她坐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道。
“你在屋子里我老喜欢胡思乱想,总也睡不着。”他故意道。
“你若肯乖乖地休息,我就去。不过,你别想溜,我会叫蔡大夫过来看着你。”她只好道。
“希望输的那个人不是小傅。要不然,我可又要忙了。”
“小傅不会输的。”荷衣摸了摸他的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