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秋雨间 [3]
我胆子也大得不多,叶羽安慰道。
谢童抬头看着叶羽,微微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谢童悄悄走到栏杆前去看雨,叶羽的心思还沉浸在谢童的述说中,自己心里又连打了几个寒战。
忽然,叶羽觉得后颈一凉,猛的抬头看去,竟是谢童手里捧着一捧雨水洒进了他脖子里。
叶羽还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谢童,却听见她咯咯的笑着说道:只是如此一说,却也不知道是真的是假的,别象个呆子一样嘛,叶公子。叶羽还没反应过来,谢童手里的水又淋在了他脸上。一阵冰凉,叶羽顿时感到心里的慌乱去了不少。他微笑着伸手在面前挥过,掌风强劲,把谢童淋过来的水珠反射了回去。谢童从头到胸顿时都湿了。她刚刚回过神来,叶羽已经从栏杆前接了雨水洒过来,带着一连串的清亮的笑声,谢童忙乱的闪避着叶羽洒过来的雨水。
她跑了几步躲在柱子的后面,正笑个不停,忽然见看见楼梯处又上来一行人,笑声一下子就涩住了。当先的一个人高挑英俊,身上紫罗轻衫,手中素白羽扇,正皱着眉头看向谢童。
吕家的三公子吕鹤延竟也在这一天上大相国寺观赏。
叶羽这才想起自己也不算小了,玩这种孩子把戏似乎有点可笑,急忙洒去手中的水,在袖子里擦干了双手。
吕鹤延瞪着一双冷眼看了半晌,冷笑着道:谢贤弟好兴致,不去料理你家的大小商号,却跑到庙里来和这位兄台游戏。吕某眼里看来别有一番风情啊!
谢童一张脸儿飞红,叶羽的眼神却忽然变的冷厉,利刃一样扫过吕鹤延一行人。吕鹤延那句话一语双关,语义相当恶毒。当时蒙古皇族宠幸密宗黄教的一些僧侣,那些僧侣不讲以经论,却成天到晚闷在宫里为皇帝炼制房中的药物,还制作了天魔舞之类的淫戏,怂恿皇帝大肆召纳嫔妃。皇帝的寿命短了,民间的奢迷风气却大涨,豪门世家的公子中,竟颇有一些有断袖之癖,从各地召来年轻俊俏的孩子养成娈童带在身边,往往比女子还受宠幸。以谢童的相貌再怎么扮作男子也还是显得过于秀丽。吕鹤延游戏一词语义双关,其实是暗指谢童自己去作娈童的意思。
他身后一帮人齐声大笑,谢童却忽然走到叶羽身边拦在他身前,柳眉一剔,厉声喝道:谢某人以礼相待,吕公子不要逼得彼此没有退路!
吕鹤延连声冷笑,也不说话。身后一帮武师家人却还是笑个不住。
谢童心里羞怒,脸上作色,一张脸由粉红变得苍白,最后终于忍住,一跺脚,扯着叶羽的袖子就向塔下走去。叶羽冷着脸,不动声色的跟在她身后,走过那些武师的时候,腰间长剑被那一帮人看见。那帮人在身后嘻嘻哈哈的指点道:看那个龟孙子还带着柄剑,以为巴结上谢家的公子就了不起,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叶羽本来缓缓的走着,此时脚步忽然微微停顿,脸上还是一丝表情都没有。谢童急忙拉了他一把,叶羽犹豫了一下,终于微微叹气,任谢童将自己拉走了。
塔上的人肆无忌惮的笑声还隐隐可闻,谢童已经急忙拉着叶羽向寺外走去,一边苦笑道:少侠,还是给我一个面子不要动手罢。
为什么?叶羽轻轻瞥了她一眼。
要是给人知道我和昆仑剑宗的叶少侠是朋友,我谢童在终南山的身份也难保不泄露出去,我们谢家上下几百口或许明日就要死在明尊教手中,谢童无可奈何的说,我能忍,难道叶公子你就忍不得?这时候她又想起吕鹤延的话,一张脸红得透血似的。
谢小姐,我有一个疑问,叶羽想了想,平静的说。
什么?谢童好奇的瞪大眼睛。
以你们开封谢家的身世和地位,何必屈尊在终南山门下呢?何况在我看来,你并不象一个道术中人。如果你不是终南山门人,也不会有这些麻烦,可是你宁愿委屈自己,也要为终南山出生入死。我想不明白。
如果我说我是为了天下苍生你可相信?谢童脸里忽然闪过一种难解的神情。
不象。
以后告诉你罢,以后我想说的时候我第一个告诉你,谢童又恢复了甜润的笑容,我们去无二斋吃那里的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可好?
好长的名字,那是什么包子?
到了就知道了。谢童踏着轻快的步子,扯着叶羽跑远了。
远处的一间僧舍里,一个老和尚端坐在圃团上,圃团前却有一壶烈酒,四样菜肴──茴香卤牛肉,香辣烧鸡,文火冰蹄,灌汤黄鱼。在这四样荤到极点的菜肴和烈酒面前,老和尚木鱼敲的丝毫不乱,仿佛看不见,闻不到一般。
小东西,竟然拐骗了终南山的门人,窗边的人望着叶羽和谢童的背影自语道。
东不去,西不去,非要来这和尚庙让我看见,也真是个麻烦的小子,那人醉熏熏的,说话似乎根本不着边际。
其实世事终归如此,该来的终要来,不该躲的躲不过,魏枯雪,你难道就不明白?和尚忽然开口说话了。
那我怎么知道什么便是该来的,什么便是不该躲的?魏枯雪摇头大笑,走回圃团前,饮一口烈酒,撕下一只鸡腿使劲嚼了几口。
醉又如何,你心里未醉,自然知道什么是该来的,什么是不该躲的!亏你天下第一名剑,行事为人都下不得狠心,做不得决断,世人知道,只怕要笑掉大牙了。和尚话虽激昂,却说得平静。
和尚,你这话里头有杀气。魏枯雪嘿嘿笑道。
若是能够,我倒想借些杀气给你。
不必了,我魏枯雪杀人这么些年,你那点杀气别拿出来叫我笑话你!
魏枯雪,你掌中有剑,现在却不动手,等到你掌中长剑变成一块废铁,再动手就迟了!和尚猛的扬眉喝道。
我们二十年交情,你为什么不代我动手?魏枯雪幽幽的问。
我我是出家人。
呵呵呵呵,出家人,魏枯雪喝了一大口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门边走去,低声道,和尚,不必劝我,我只是来你这里喝酒。我自然知道该如何做,杀人,你一辈子也比不上我!
和尚默默的看着他消失在门口,魏枯雪高大的背影竟然已经有些勾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