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流觞 第十二章 洛阳宫殿化为烽 [4]
崇轩身前的衣襟忽地全部爆开,一团浓重的血红奔涌而出,结成一只血红的鹰状,合着他傲视天下的英姿,向郭敖猛冲下来!
但崇轩的脸上却透出浓重的悲凉。
这一招,本是禁忌,不应该出现于世间。
尽管它堪称天下无敌。
郭敖脸上涌起了一阵慌乱,他清楚地感受到那团血红所产生的威压!
那是席卷一切的,践踏撕碎一切的威压!更邪异的是,血红之中隐藏滚动着极强烈的噬血气息,隐隐牵动着郭敖的心神,让他不由自主地耸身上去,去跟那血红合为一体。
那飞扬的血鹰,不是索魂的恶魔,而仿佛是救赎的神明。
郭敖脸色惨变,显然他感到了这一招的可怕!他扬起了舞阳剑,剑光冲天,却被那团血红映得那么惨淡。
暴猛的血色气旋轰然怒起,凌空闪烁,阁前剧斗所释放的血气尽数被它吸摄干净,膨胀无比巨大的龙卷,几乎将整个月色全都遮住,奔发出雪山洪崩一般的巨声,就要向郭敖凌空卷来!
丹真脸色猝变,厉声道:“不!”她上前一步,单薄的身影宛如一朵白色的幽莲,静静的开在夜色中,要将满空的血影挡住。
一个同样的声音自郭敖身边响起,李清愁也猛地冲了上来,护住郭敖,大叫道:“不!不要杀他!”
崇轩一怔,全力撤手!
一声哀厉的嘶鸣传来,血鹰还未成型,就已消失在月色之中。赤龙一般的血芒也在郭敖的舞阳剑尖堪堪凝住。
丹真紧紧握住崇轩的衣袖,脸上一片惊恐。
崇轩对她一笑,似乎是要告诉她,不必担心,然而胸口血气却一阵狂涌,突一低头,鲜血呕出,沾染在他有些苍白的下颚上。
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行将即将出世的血鹰收回,血气反噬之强,无异于一位绝顶高手临身搏击,即使他的血魔搜魂术已练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一时却也绝难承受。
丹真扶住他,默默不语。
李清愁一面挡在郭敖身前,一面扭头回望着郭敖浴血的脸,叫道:“我一直相信,这不是真正的郭敖,我一定能医好他的!”
郭敖惨笑:“你医好我?我没有病!”
他眼中闪过一阵狂烈,嘶声道:“我就是我,我没有病!”
李清愁哀伤地看着他,轻轻道:“那你还能记起来,什么是朋友么?”
郭敖身子震了震,他仿佛突然陷入了极大的困惑,甚至顾不上再挥舞他的剑。
李清愁望向崇轩,哀恳道:“不要杀他,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只要那个人到了,我就一定能治好他!”
崇轩抬手拭去血痕,缓缓点了点头。
郭敖仰天狂笑,道:“治好我?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领?”
李清愁不答,只是忧急的望着山下。看来,他真的是在等人。
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领?众人心中充满了和郭敖一样的疑惑。
郭敖一阵大笑,他脸上的狂乱中也透出些许悲哀:“没用的,你的情蛊治不好我,你的友情也治不好我!”
灯火煌煌,山下人影微动,李清愁面上一喜,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亲情呢?你的母亲呢?”
突然,一个惊喜的,忐忑的,慌乱的,却又带点慈和的声音传了过来:“世宁,真的是你么?”
郭敖一闻见这个声音,如受雷轰电掣,身子突然僵硬,似是想要转过身来看一眼,但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残杀着的武林群豪,虎视眈眈的崇轩丹真,伤重待救的战友同盟,全都不再重要。漫天夜风忽然散去,一切有声的全归寂静。
全天下就只剩下那一个声音,仿佛带着积年的慈爱,轻轻呼唤他:世宁,真的是你么?
倏忽之间,郭敖仿佛再看到了那栋小楼,于是往事宛如剑心诀的伤,倏然穿透了他的心。
那是悲欢的往事,几乎已将他破碎的心钤印满,反倒不敢记起了。
他颤抖着转过身,惨白的月光下,他看到的是一张憔悴的,苍老的脸。
他身子不由得剧震,难道母亲已经苍老到如此了么?
他细细地瞅着那张脸,是的,那是他的母亲,是脖颈上抵着剑,逼迫他离开那个罪恶的家的母亲。
郭敖不由得怆然落泪,叫道:“娘!”
他奔过去,扶住了凤姨。
凤姨哭道:“孩子,果然是你。娘现在走投无路了,你肯收留娘么?”
她没有说谎,她的确已经走投无路。
就在一月前,严嵩贪墨之事已然暴露,被处抄家流放之罪。世态炎凉,当年权顷朝野的宰相如今竟无立锥之地,甚至找不到一碗饭吃,只得沿街乞讨。当年的同僚们指指点点,幸灾乐祸,有人甚至说起,严嵩少年时,就有年相士断定他饿纹入口,最终将饿死街头,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预言似乎就要实现了,却没有任何人同情他们——人们眼中只有仇恨,鄙视。
严府侍妾或被罚没,或四散逃走,唯有凤姨还跟在他们两父子左右。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感情,而是她早已习惯了做他们的奴隶,何况如今的她,也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然而,严嵩父子却丝毫不曾感念她的忠贞,而是暗自谋算着,将她卖为奴仆,换得一顿饱餐。
就在这时,李清愁托人找到了她。
凤姨这才想起,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早就离家出走、浪迹江湖的世宁,如今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于是,李清愁托人将他们接到此地,希望她能用母子之情,将郭敖心中的最后一点良知唤醒。然而此刻的郭敖,是否还能记得凤姨,记得那份亲情?
李清愁心中,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月华大盛,流水一般从众人身上淌过。
凤姨期待地看着郭敖,心中却有一些恐惧——他的变化实在太大,再也不像当年那个承欢膝下的孩子了。
郭敖的目光在她脸上凝注良久,终于笑了,他的声音也清朗起来:“如何不肯收留?你是我的娘啊,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只剩下一口饭,我也要娘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