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落悬崖古洞救母 [2]
“你问我么?”她抬起为:“啊,是老师父的肖像。”
她的声音异常温柔,和吴小琴的冷漠比起来,真是两个极端。
吴小琴想道:“世上有一些人能够容忍一切逆心之事,像她就是这一类能忍受的人,她的丈夫该多么有福气啊,可是,她为什么躲在这寂寞的尼庵,过着孤凄的日子呢?”
吴小琴一面想着,一面移过去,低头一瞧,不觉为之一楞,原来那方绣布虽未完全竣工,但已勾出一位绝色美人拈花微笑的画面。
“是她?白云老师父?”她第一次发出惊讶的声音。
“就是老师父年轻的肖像,听说是一个名叫金长公的人替她画的,那人的名字真怪,是不?”祝可卿答。
吴小琴听这里,心中晒道;“黄山金长公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你哪里知道?”
“我因爱这幅画太美了,所以用心绣好,将来好香花供养。老师父知道了,不但没有反对,还高兴地微笑一下哩!”
吴小琴想道:“她当年定然自负天生丽质,习气却至今未除。”
祝可卿又低下头专心地去完成未了的工作,吴小琴发了一会儿怔,便随意走出房子。
跨过院子,打开角门,敢情外面便是田野,放目望去,远山平芜,却都在丽日之下,笼罩着一层孤寂凄凉。
回到房中,祝可卿放下手中刺绣,问道:“吴姑娘可看见那些青山,那便是荆山了!”
吴小琴点点头,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跟着白云师父住在这里?”
她怔了一下,慢慢垂下头,露出雪白的玉颈。
吴小琴看得她那一瞬间的眼光里蕴含着深深的悲哀,忽然觉得非常同情她,走过去轻轻抚摸在她柔软漆黑的头发上,道:“你绣得累了,且回房去休息一会儿吧。”
她顺从地站起来,驯软得有如一头小绵羊,听着吴小琴的摆布,回到自己的房间。那房间仅仅是在隔壁,再过去的一个房便是白云老尼静修之室。
吴小琴走过去,只见白云老尼盘膝坐在榻上,手中挂着一串念珠,闭目诵经。她倏然睁开眼睛,露出两道电光也似的眼神,但随即便隐没了。
吴小琴心中说声好厉害,便走进去。
白云老尼破颜微笑道:“吴姑娘来和贫尼聊聊么?”
吴小琴忽然觉得她的笑容十分美丽,依稀可以找寻到昔年倾城倾国的影子。口中应道:
“打扰老师父的功课,实在不该。”
“啊,不要紧,坐下,坐下好谈。”
吴小琴在一个圆墩上落座,道:“老师父真是享尽人间清福,我欲作邯郸学步,只恐终是婢效夫人而已。”
“你么?”老尼打量她一眼,然后郑重地道:“姑娘果真是人间仙品,可是福禄甚厚,不必做出世之想。”
吴小琴登时觉得心头一宽,想道:“沈哥哥虽然不会水,但安知不会吉人天相,逃出大限?”想到这里,春山舒展,秋火澄澈。
“但愿如老师父法言。”她说,忽然想起视可卿,心中无端加多几分同情,道:“难道祝姑娘却红颜薄命?她是那么温柔和美丽,真个我见犹怜。”
“她的福泽也很好,只不过先苦后甜而已。”
吴小琴一听此言,心中着实替祝可卿欢喜,又问道:“她可相信你的话么?”
老尼点点头,微喟道:“但这苦楚也不容易熬过哩!”
吴小琴住了两天,觉得这位老尼十分慈祥,谈吐文雅,使得她也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依恋之心。
另外那个年龄相若的祝可卿,天性温柔异常,因此使人觉得她更加美丽可爱。吴小琴和她竟成了知心好友,甚是亲密。
这一天,吴小琴拉了祝可卿,在院子里说话。
“祝姐姐,我今天不走,明天也得离开了。”
祝可卿惊慌的瞧着她,半晌,才叹口气道:“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想到那么快,妹妹你家中既没有亲人,何必那么匆忙呢?”
“在这里住了两天,宁静安详的环境,使人真不愿离开,可是,我必须去找寻一个人的下落,假如他有什么不幸,我会回到这里来,求老师父替我剃度,自后长齐礼佛,青磬红鱼中了此生残年……”
祝可卿凄凉地笑了一下,道:“妹妹不要这样想,老师父说过你福缘甚厚,绝不会是假的。我只羡慕你好比天空中的飞鸟,大海中的游鱼,能够在这世界上自由自在地寻找你所需要的。唉,我若果不是纤纤弱质,定然跟妹妹一同走。”
吴小琴同情地道:“不如这样吧,我这趟离开,顺便也替你留心,祝姐姐你把可以告诉我的都说出来,我好在心中有数。”
祝可卿怅然道:“我也不必瞒妹妹你,我腹中这块肉的父亲,是个练武艺的人,能够飞檐走壁,但我可不知他的来历。他姓沈,名雁飞……”刚刚只说这一句,只见吴小琴面色变得煞白,软弱无力地扶着粉墙。
“呀,妹妹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有事……”她勉强微笑说。可是那笑容是这么凄凉,仿佛是个垂死的人,却倔强地向人间微笑。
可是那微笑的后面,却只有一片空洞和孤独。
祝可卿说及和沈雁飞那段旧事之时,第一因为这件事涉及猥亵,不免羞人。第二:她献身求爱,也不是光彩的事,故此一直低着头儿说,竟没有看到吴小琴的表情。
吴小琴的芳心被她话中每一字无情地撕裂为片片;到后来已感觉不出任何情绪。她的美梦完全粉碎,这痛苦比得知沈雁飞的噩耗更要大因为她可以陪沈雁飞到泉下冥府去,还不能算是已失去了一切。但如今却把所有的都失掉了。她绝不能容忍沈雁飞在生命中还有第二个女人,何况这人女人正怀着他骨肉。
她故作冷静地道:“啊,那姓沈的真该死,若是是我,必定和他同归于尽。”无意之中,却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现在我立刻走了,老师父请你代为告辞……”
祝可卿诧讶之声未绝,眼前一花,已失去她的踪迹,竟不知她从哪一方走了的。
且说吴小琴跃出粉墙外,落在田野中,心里迷迷惘惘,胡乱走去。她走得快极,仿佛一条白线似的眨眼即逝,可是那痛苦的阴影,似乎一直笼罩到天的尽头,因此不论她走得多快,总还在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