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5]
她揉着他的手指和手腕:“这样会好受些么?”她轻轻地道。
“别为我费功夫,我躺一会儿就能恢复的。能不能给我拿杯水来?——我有些渴。”迟疑了一会儿,他终于道。
她倒了半杯温水,将他的头抬起来,喂他喝了下去。他挣扎着想自己抬起手,无奈手腕一片酸麻,关节处僵硬如铁,丝毫动弹不得。
她俯着身子,将他全身反复地推拿了几遍,他还是不能动,软弱无力地靠在她身上。
“荷衣,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种样子。”良久,他叹道。
“你会好起来的。”她揎起了袖子:“你会发现你久已不见的老婆突然间变得很凶。”
她加大了力度,开始按摩他周身的穴道。
“你这功夫是几时练的?看上去有板有眼的。”他笑道。
“你总算比星儿好对付……那小子,话不会说,哭起来可真是惊天动地啊!”她一边推拿一边道。的“荷衣……别太累了,好么?我……不打紧,过会儿就好了。”看着她满头大汗,他不忍。
“你要多吃一点,瞧你,这么瘦,只剩下的一把骨头。叫我用力我都不忍心呢。”
“嗯。”
“赵总管在门外呢。”
“你见过他了?”
“嗯。”
“你还记得他么?”
“不记得了。”
“他好象有事找你。”她漫不经心地道。
“等我起了床再见他罢。”
“为什么?”
“我从不躺着见人。”
“快说罢,还有什么别的怪脾气?”她笑。
“洁癖。”
“洁癖我也有……正纳闷儿呢,没事儿我总抱着酱油瓶子,糖罐子擦个没够,床单老嫌不够干净。——可能是给星儿洗尿布落下的毛病。”
他微笑不语。
“除了洁癖之外还有什么?”
“脾气不好,偶尔会发火,不过绝不会冲你发。”
“我的脾气也不好,在村子里的时候老揍人,后来便再也没人敢欺侮我们了。”
“荷衣,我对不起你。你……你流落在外……一定受了……受了很多苦罢?”他凝视着她的眼,叹道。
“怎么会呢?我这么凶的一个人……”见他伤心,她连忙避开这个话题,继续问道:“除了脾气不好之外,还有什么毛病?”
“没有了。讨厌的毛病都告诉你啦。剩下来的都是优点。”
“你真有趣,慕容先生。”
“我的手可以动了。”他咬着牙勉强将手抬了起来。
“可以动了也不要随便乱动。”她板着脸,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她打开窗帘,阳光把她的影子照在墙壁上。她指着自己的影子道:“看,这是我的影子,我可不是鬼哟!”
他一愣,道:“你当然不是。”
“那你……你昨晚又发什么神经?”
“我几时发了神经?”
“你……你要我装……装死人来着呢。”
“不会罢!绝没有的事,活人还装不来呢。”他一个劲地摇头:“哪里有闲心装死人?”
“你……你……”
“只怕是你在梦游,你几时有了梦游的毛病?”他歪着头问道。
“喂,难道你……你不知道你昨晚干了些什么?”她插着腰冲着他大叫。
“我什么也没干。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那……那树上的蝉儿……你不记得了?你还用弹弓打它来着。”
“我从不会用弹弓。”
“慕容无风,你……你气死我啦!”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难道……难道是你在梦游?”
“这倒有可能。我都做了些什么?”
“没……没做什么。”她满脸通红地道。
“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要大喊大叫呢?”
“我们……我们只是喝了几杯茶而已。”她小声地道。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他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除了喝茶,你好象还吃了东西。”他道。
“原来你在捉弄我!”她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别拧我呀!你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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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满满着坐着二十来位大夫。今天是例行的医会,大伙儿聚在一起,各抒已见,探讨医术。慕容无风是赵谦和送来的。大伙儿很快就发现这位体弱多病的神医与往日大不相同。他苍白的脸上有一抹少见的红晕,精神和情绪大大地好过往日。
他还是默默地坐在轮椅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大夫们争论。有时他会在争辩最激烈的时候插上一两句话,让双方平息下来。有时候,有人问他问题,他略作解答。大家问问题都很谨慎。因为慕容无风只对真正有难度的问题感兴趣,对很笨、很寻常的问题会显得很不耐烦,有时候还会明讥暗讽:“平日都干什么去啦,连某某书都不曾读过,这问题你别问我,自个儿查书去罢。”每当这个时刻,被他训斥的弟子会很下不来台。所以,有问题,他们一般去缠着脾气最好的陈策问个没完。陈策于是得一外号,叫作“人之患”,概取“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之意。他非旦乐于解答,甚至乐于查书:“你先去忙着,我查出来了就派人告诉你!”
所以,只有连陈策蔡宣都解答不了的问题,弟子们才敢壮着胆子去问慕容无风。到了那种时候,慕容无风旁征博引,脉理、案例随手掂来,直讲得大家目瞪口呆,点头称是。说完了,他便又如老僧入定,沉默不语。
医会将近结束,大伙子坐在一处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蔡宣对着慕容无风道:“先生,我送您回去罢。”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不用,荷衣会来接我的。”
他说这话时,没有什么表情。蔡宣的脸上却露出了忧伤的神情。大厅原本一片嗡嗡之声,这个时候,却忽然全安静了下来。
学生们知道,先生的病又犯了。
大家都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慕容无风的目光却飘到了门外。
蔡宣赶紧给他泡了一杯浓茶,道:“先生,那就先喝口水罢。”
“我不渴。”
他说话时,眼光往众人的身上溜了一圈,怕他生疑,学生们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东张西望,嗡嗡之声又起。
“先生,您累了吧,不如我送您到内屋去先歇一会儿?”蔡宣又道。
“我不累。”他淡淡地道。
正说话问,珠帘叮当一响,一个紫色的身影轻盈地走了进来,来到慕容无风的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问道:“会开完了?”
他点点头。
蔡宣悚然动容,几乎将手中的一杯茶失落在地:“……夫人?”
慕容无风拍了拍荷衣的手臂,道:“荷衣,这位是蔡大夫。”
她冲着他灿然一笑,道:“蔡大夫。”
蔡宣张口结舌地看着她,结结巴巴地道:“夫人……几时……几时回来了?”
“她脑子受了一点小伤,有些事情记不得了。”慕容无风解释道。
荷衣笑道:“我和蔡大夫相必以前认识。”
笑声未落,所有的大夫都站了起来,肃然垂首。
这一群人中,有四五十岁的老者,也有岁数与慕容无风相当的年轻人。
她吓了一跳,道:“怎么啦?”
慕容无风摆了摆手,道:“不必拘礼,大家继续聊,我和夫人先走一步。告辞了。”
“是。”一群人齐刷刷地道。
他们走出门外,荷衣道:“为什么那一群男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都是我的学生。”
“那我岂非成了他们的师母?”
“当然。”
“这地方我除了接你之外,再也不来了。一群文绉绉地读书人,难受死啦!”她愁眉苦脸的道。
他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