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情玄铁剑 - [周郎]

第二章 燕市狂歌 [1]

从来就没有人规定过什么样的人不会有人爱,不会去爱人。

  情是无所不容的。

  比如说,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乞丐,他会不会也有一段哀艳凄婉的过去呢?他会不会也可能在将来惹上一点桃花韵事、甚至会找到甜美幸福的归宿呢?

  这化子衣衫槛缕,肮脏不堪,就好像他从来就没有洗过脸洗过澡似的。

  他虽然是在走动着,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具活僵尸。他的神情很茫然,一如人们常说的——跟掉了魂似的。

  他的头发又脏又乱,他的胡子拉拉碴碴足有半尺长,可他并不是老人,甚至连三十岁或许都不到。

  从他衣服破洞中露出的肌肉看,他还很年轻。那肌肉很结实,很健康,在阳光下泛着黝黑柔滑的光泽。

  他左手拎着只长长的大布袋,洗得倒还算于净。他右手里握着根竹竿,也就是叫化子必备的打狗棍。

  世上的叫化子成千上万。同样都是化子,化子和化子却还有不同。比方说,有在帮的,有不在帮的;有抱团儿的,也有不抱团儿的。

  谁都知道天底下有一个“丐帮”,管理着天下的乞丐,但并非所有的乞丐都非得入丐帮不可。当然了,在帮的有人撑腰,气粗些,胆子也野些,不在帮的相对来说,就要多受点气。

  丐帮也有管不到的地方。那么,这地方的乞丐要想活得好些,就得抱团儿,共推出个“团头老大”。不愿入伙的,底气总是不大足的。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乞丐,就不是丐帮的,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在帮的标志:腰带上既没有打结,身上也没有背几条口袋。他好像也没入什么小团伙,原因很简单,他没底气。

  仅从要饭的方式来说,就可以将天下的化子分成几个类型。比方说,有威逼强迫型的,有可怜哀求型的,有自残肢体型的,也有撤泼耍刁型的,遇上大户,还可能使出集体静坐、围困、堵截等等手段。

  我们看见的这个化子,却是属于文静腼腆型的。

  他从不开口乞讨,只是敲开别人家的后门,将布袋里的一只破碗取出来,伸过去。要是主人家好心,倒了碗饭送去或送给他一个馒头窝头什么的,他便低下头,低声道一句“谢谢”,若碰上赶他走开的主人家,他也不恼,说一声“对不起”,又慢慢走向另一户人家。

  这个化子,的确可算是乞丐中的雅士。

  慕容飘走过巷口时,和这化子打了个照面。

  慕容飘当时没有怎么在意,天下的化子多得很,他怎么注意得过来。

  慕容飘走过了十几步路,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才那个化子,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见过呢?

  慕容飘猛一转身,发现那化子正从一家主妇手里接过一个馒头。

  慕容飘不禁有点好笑,笑自己太多疑了。自混进京城之后,这几天他总疑神疑鬼的,生怕被人认出来。

  慕容飘又转过身走自己的路了。可走了半条街,看见一对卖唱的祖孙走进一家酒楼时,慕容飘又迟疑了。

  他觉得他真的在哪里见过那化子。

  他干脆也进那家酒楼,找个位于坐下来,要了点酒菜。他要好好想一想,他是在哪里见过那化子的,那化子究竟是谁。

  卖唱的祖孙已开始做生意了。瞎眼的爷爷胡琴拉得真是不错,花枝般年轻,却又小鸟般的可怜的小孙女儿唱得也真好听。

  慕容飘盯着小孙女儿的嘴,苦苦思索着。

  那化子和“卖唱”有什么联系吗?要不怎么他慕容飘一看见卖唱的祖孙就想起那化子呢?

  慕容飘不认为自己这是吃饱没事干,闲操心,他要做的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不能不多看看多想想。他可不想再出一回纰漏,不想放过任何有可能破坏他大事的人。

  他一定要想出那化子是谁。

  燕京市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用“红尘十丈”来形容,绝不过分。

  突然,一阵高亢的歌声响了起来,还伴着沉厚的“笃笃”击节声:

  皓天舒白日,灵景耀神州。

  列宅紫宫里,飞宇若云浮。

  峨峨高门内,蔼蔼留王侯。

  自非攀龙客,何为欻来游。

  被褐出阊阖,高步逐许由。

  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这人唱的,竟是左大冲的《咏史八首》之三,诗中的气魄被他浑厚的嗓音发挥得淋漓尽致。

  市人有的止步愕然,有的面带不屑,有的人皱眉说烦死人,有的人点头微笑意似推许,也有的人似乎被触动情怀而揪然长叹。

  高兴的只有顽童和混混儿们。

  有热闹着的时候,他们怎么会不高兴呢?

  他们都朝歌声响起的方向拥去。他们要去看热闹。

  歌声却走了过来。

  一个粗布白袍、气宇轩昂的虬髯大汉缓缓走来,一边走,一边亮开嗓子高唱。

  谁见了他不可一世的风采,也都会在心里赞他一句“好汉”。可现在许多人心里却是在叹息:

  “这人看起来蛮像条好汉的,怎么疯疯癫癫的?”

  想想也是,若非有毛病,谁会在大白天,在闹市上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呢?

  紧跟在这大汉身后的,是个屠夫模样的莽汉,阔口大腮,满脸横肉,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这莽汉敞着衣裳,坦露出肥胖的肚皮。

  虽然这莽汉一双环眼中精光四边,虎虎生威,和虬髯大汉比起来,还是显得有点失色。

  这莽汉左手托着截竹片,右手执着根铁著,击节和歌,使那大汉的歌声增色不少。

  知古的人都知道,这莽汉是在击“筑”——一种十分古老的乐器。

  唱的是古歌,奏的是古乐,已足令人惊讶,而唱歌击筑的竟又是这么样的两个人,真是不可思议!

  虬髯大汉正在唱一首李太白的《古风》中的“秦王扫六合”,刚刚唱完第二句“虎视何雄哉”,忽然有一个低沉含混的声音响了起来:

  “错了!”

  虬髯大汉一惊,停了下来,莽汉也停下著不击。他们环视四周,想找说话的人。

  四周人倒是不少,可都是挤挤挨挨看热闹起哄玩的混混儿和顽童,没有一个打眼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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