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怨与德 人兽之间 [2]
在这里,什么身分、地位、仪态,全他娘不必去理会,想蹦就蹦,要跳就跳,甚至大唱大叫也没关系,世俗的礼教外衣,传统的帮规约束,通通都可以暂时脱下来,抛开去!
真是优哉游哉啊………
走到山谷的那头,则又是一片山,一片林,在层叠着,衔接着,他极目眺望了一会,刚想倚在谷口的石壁上坐下来歇口气,谷口旁边不远处的那丛杂草里,忽然传出了似那蟋蟀摇动声响,还加杂着什么小兽的嗥叫声!
注视着那丛齐胫的野草,燕铁衣没有动作──他不喜欢这一份宁静与安详被扰乱,就算不是由人来扰乱他也不喜欢!
然而──
草丛里的蟋蟀声更剧烈了,那宛如什么小兽的嗥叫声也变得益加凄怖惶急,草梢在抖动,在摇晃,在起伏,好像那只小兽正在同什么恶毒的东西挣扎着以图活命一般!
迟疑片刻,燕铁衣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他天生是一副不忍见死不救的心肠,纵然只是头野兽吧,他也看不惯那种弱肉强食,暴虐欺凌的场面;草丛的震动,兽嗥的哀怨,实在令他听不下去,心里烦躁。
于是,他大步来到那片草丛之前,微探上身,顺手拨草一看──哼,原来竟是一条儿臂粗细,通体花斑灿丽的毒蛇,正紧紧缠绕在一头小兽身上,那只小兽,很像一只狐狸,却又不是狐狸,它没有狐狸那样的蓬松尾巴,它的尾巴只是短短的一撮毛球,而且颜色并非黄褐,却呈油光黑亮,此外,不论是体形外貌,尖嘴长喙,倒是和只狐狸差不多。
现在,那只黑色的狐状小兽,正在以它的两只前爪拚命推拒着那条毒蛇的头颈七寸部位,一边犹发出那种绝望的悲惨号嗥,它可能力气太小,在推拒挣扎的过程中,眼看着那条毒蛇的三角形,布满疣瘰的丑恶可怕蛇头,已越来越近小兽的喉部,勾牙森森,鲜红的蛇信伸缩,在“嘘”“嘘”怪响里,业已快沾上小兽的毛皮了。
黑色小兽的嗥叫,在挣动,在抗拒,与那条毒蛇的加紧缠噬相应合,双方的搏斗更形剧烈,可是,黑色小兽显然已每下愈况,是注定了要失败的一方!
燕铁衣生平最厌恶的东西,就是蛇一类的长虫动物,他极度憎嫌那种黏湿湿,滑──的细长胴体,尤其对于蛇类的冰冷而木然的残酷双眼,游走时的波颤,攻击猎物时的悄无声音,在在都令燕铁衣感到邪恶、阴毒、以及作呕;他痛恨这种玩意,此外,他也吃过蛇的亏──多年前,在“北固山”有一条名叫“白娘娘蛇”的奇毒长虫,便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黑色小兽似是也察觉了外界的异动,它发现了燕铁衣,它那双蚕豆般大小的眼睛便望向燕铁衣脸上,尽管只是一只兽类,燕铁衣也能体会出那双小眼中的祈求、希冀,与惶恐的神韵,甚至,他还看出来那双碧绿小眼竟是泪汪汪的呢!
怜悯之情油然而生,燕铁衣身子微斜,一道寒电宛如起自虚无、又逝向虚无,他的“太阿剑”只是那么来无踪,去无影的飞探,那颗呈现三角形的可怖蛇头,已经血淋淋抛出三丈多远!
完全和燕铁衣的预料相符合,他知道,若要救这只黑色小兽的命,只须举手之劳便行,如今,他的确只是举手之劳。
蛇头一去,蛇身自松,那头小兽拚命挣扎着自盘绕的蛇个中间脱了出来,但可能是受了伤,也可能是太过疲倦,它只脱出蛇皮,立即又踣倒于地,一边犹在不停的悲叫着,似是呻吟求助。
望了一眼那尚在蠕动的蛇身,燕铁衣生恐再出意外,他打算好人做到底,毫不考虑的走上前去将那只黑色小兽抱起,并拥在怀中,一边温柔的加以抚摸,一边低声呵慰着:“别怕,小东西,别怕,你的危难已经过去了,不会再受到伤害,乖乖的歇上一会,我再喂你点吃的,好生去吧;以后可要小心了哪,蛇这玩意最是阴毒不过,你千万要留意,它们那一族类,就专门弱肉强食,欺凌幼小………”
黑色小兽在燕铁衣怀里轻轻耸动着,不时哼唧出声,似在撒娇一样,并用它的尖嘴触嗅着燕铁衣的手腕部位,似是十分温驯──不只温驯,更有几分感恩的味道。
抱着小兽走向谷口,燕铁衣笑道:“小家伙,还会使娇呀?今天若不是遇上我,你早进了蛇肚子啦,别再赖着,我喂你点吃的,再喝几口水,你就不要紧啦………”
说着话,燕铁衣一面抚摸着小兽身上光滑如锦的毛皮,同时很自然的笑着俯脸查视小兽的躯体有无其他伤痕,但是,当他的目光一旦与这头小兽的碧线眼睛相触,不由骤然全身一冷,不寒而栗!
先前还是那样可怜生的充满祈求的一双眼,甚至泪盈盈的一双眼,只这一会,竟变得那样的凶暴、狠毒、狰狞,更且和蛇眸一样的木然冰冷!碧绿的光芒凝聚着邪恶的意韵,透露着冷血的残酷,它张口嘴,现示出一口细密却尖锐的牙齿来!
一惊之下,燕铁衣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猝然伸手掏住了小兽的长嘴,可是,就在他的手指甫始掏住长嘴的瞬息,左胸上突觉一下刺痛──异常尖锐的刺痛,他猛的将小兽高高拎起,正好来得及看到小兽那毛球似的短尾中,有一根黯赤色的锥状骨在迅速缩隐进去!
怒叱如雷,燕铁衣大旋身,奋力将高高提起的黑色小兽掷向石壁,只见黑影一闪,随即传出一声尖嗥,黑毛蓬飞飘舞,血肉四溅,整只小兽,已像一滩肉泥般糊上了石壁!
燕铁衣气得脸上泛青,他咬牙大骂:“真是禽兽之属,毫无人性──我一片好心,救你于蛇吻之下,不求你报恩回报,你这恶兽至少也不该恩将仇报,居然在救你之后抚慰之中反给我来了一下,简直可恶可恨透顶!”
叫骂着,他一边检视自己左胸上的伤口,伤口很浅,大约只入肉分许不到,这种深度,仅算割破皮肉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并没有什么血迹渗透,半粒米大小的伤痕周围,却隐透着一圈紫乌!
燕铁衣用力在伤口四周挤弄着,但却挤不出污血来,他又咒骂了几声,并不十分在意的掩上衣衫,走了回去──令他愤怒的,不是这点小伤,而是他的一番慈悲仁厚之怀受到了悔辱,虽然,那仅是一头小兽!
方才的悠闲愉快情绪,顿时被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恁般的气恼与悔恨,他怒冲冲的回到茅屋,就着那张下咽乾叶的破草席躺下,一半时那股窝囊烦躁的感觉还消不下去!
越想他越恨,越恨就越恼,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他感到身体极度不适起来──脑袋晕沉,胸腔沉闷,有种要呕吐的抽搐,双眼也变得模糊了,他拭拭自己额门,在发烧,又检视一下左胸的伤口,老天,什么时候转成如此乌紫,又肿涨得像个小馒头一样了!凸出的部位上,米粒般的刺孔里,正津津的往外分泌着乌紫色的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