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行 义 [3]
垂下视线,那女人轻轻的道:
“只怕太麻烦你这位大哥——”
查既白打了个哈哈,道:
“不要紧,人活在世上,谁也免不了遭个三难两急,理应互相济助才是,何况你还是个妇道人家?碰上眼前这等凄苦事,但凡有点心肠的人,任是哪一个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女人吸了口气,声音低幽:
“承你的情,我也就不惴冒昧,厚着脸皮求你赐助了。”
查既白一挺胸膛,道:
“尽管说,但凡能之所及,我是全力以赴,闯道混世讲究的就是那救危济弱,伸出手来挽人一把,既解人之困窘,又叫自家心头平安,这等好事,不啻积福积德,真乃何乐不为?”
女人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来表示她的感激,但显然她是失败了,只见她嘴角僵硬的牵动了几次,却仍是那么一副欲哭无泪的凄惨样儿,咬咬牙,她道:
“这口棺材,壮士,你看到了?”
当然看到了,打一开始就看到了,这可不就是一口棺材么?查既白点头道:
“不错,我看到这口棺材——小嫂子,棺材里的人,约莫和你有着什么渊源?”
那女人叹了口气,道:
“不止是有渊源,那是我在这人间世上最亲近的亲人,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查既白喃喃的道:
“真是惨……”
那女人左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苦涩的道:
“是我的丈夫。”
咽了口唾液,查既白道:
“你丈夫是……咂,病故的么?”
女人平凡的面容上又浮现起一片深浓悲凄的阴郁,以至使她的形状益发变得孤寒幽怨,就好像是一声声听不到却异常尖锐的呼号,一把把看不着却那等殷艳的血泪,钻入入耳,洒到人心,你不能触摸它的实质形体,但是,你却感觉得到,意会得到,你震悸于呼号亢厉,血泪并流的感应,你能确切体验到它的存在!
查既白忙道:
“对不住,小嫂子,我不该问你这些伤心事——”
那女人哽咽的道:
“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杀死的!”
查既白不由自主的又重复了一句先前讲过的话。
“真是惨……”
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迷惘的接着道:
“不管是怎么死的,总该人上为安,小嫂子,你为什么不先殡葬了你当家的,却把棺材摆置路旁,更又独自一人在此垂泪?这犹不说,你甚至还有自杀的打算……”
女人吸着气,声音颤抖:
“都是他害了我,也害了他自己……”
查既白不解的问:
“此活怎说?”
那女人双眸中泪光闪动,唇角在不停的抽搐:
“说起来,你或者不相信天底下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实际上,这种残酷怪诞的不幸非仅千真万确的存在,它就落在我的身上……”
查既白心里竟有些发毛的感觉,他道:
“你还不曾说出,那是桩什么样残酷怪诞的事体?”
那女人扬起面孔,脸上的表情愕厉又悸怖:
“三年以前,我的丈夫酒后与人殴斗,失手杀死了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只有老婆而尚无子嗣的男人——但那个男人却比他多了一个亲人,那人有个父亲,他的父亲仅有他这一个独生儿子,一个成了家却尚未延后的独生儿子!”
查既白心想:这下子就大大的麻烦了,这岂不是给人家截断香烟了么?如此深仇大恨,换了谁也不肯善甘罢休啊,干咳一声,他道:
“小嫂子,你当家的这个祸可叫闯得不小……”
那女人阴郁的道:
“是闯得不小,这桩祸事的后果不但断送了他的性命,也等于埋葬了我的一生……出事之后,我们开始躲避,开始流浪,我们心惊胆颤的逃奔了三年,我们虽然逃过了官府的追捕,却未能逃过那人父亲的报复……”
查既白摇着头叹息:
“冤冤相报,仇恨不了,娘的,这人间世上,就有恁多的恶性循环。”
那女人的言调低沉飘浮了,宛若一个召灵者突兀迷失在另一度自己神魂亲临的空间,充满了不落实的茫然,无所把持的恐惧,
“那人的父亲……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江湖人物,更是一个心肠无比狠毒的黑路凶煞,他终于找上了我们,而且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替他儿子报了仇——他在我丈夫身上就插了三十三刀,狂笑着看我丈夫在连续的哀号惨叫声中濒临死亡……刀刃锋利冷森,映着月光闪动,每一刀插进肉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每一刀下去,便伴和我丈夫的一声哭叫;我的丈夫在地下滚翻,匍匐,爬跪,向他求饶,向他乞告,向他叩拜……然而这一切全无作用,未能引发人家丝毫的怜悯与悲恕,我丈夫还是死了,死在猩赤淋漓的一大片血泊中……你知不知道月光之下的鲜血是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
查既白又感到喉头泛干泛苦,他喃喃的道:
“可以想象,那必然不会有什么诗情画意……”
女人缓缓的道:
“是的,没有一点诗情画意,一点也没有……”
查既白瞪着眼问:
“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了?”
女人悲切的道:
“那凶煞……在杀害我丈夫之后,居然还不放过我……他告诉我,我唯一的一条生路便是必须接受他的一项条件,其实,那不是条件,那是折磨,是惩罚,是一种变相的凌虐手段……”
查既白道:
“这老小子却是出的什么骚主意?”
指了指身边的那口白木薄棺,女人沙沙的道:
“就从这里开始,他们把我丈夫的棺材搁下来,要我独自背负或拖拉——不管我用什么方法,不能借助任何外力,把棺材弄到五里外的那片乱葬岗下,如果我做得到,那凶煞才答应让我活下去……”
两边的太阳穴暮地鼓跳起来,查既白愤怒的道:
“换句话说,假若你不能独立运送这口棺材到乱葬岗下,那老王八就要你的命?”
女人酸涩的道:
“那人说得够明白了,设若我未能在他指定的时间内完成这件事,他也会在我身上插三十三刀,也会叫我的血在月光下淌满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