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 - [司马翎]

第十三章 迷雾迷雾 [4]

  XXX

  这个房间此起密室的华丽舒适温暖简直是地狱,所以王淑娴冷得轻轻颤抖,因为她身上只有一件薄薄外衣。

  李十八任由她跑来跑去(运动取暖),他锐利目光在房间扫视一匝之后说道:“密室就在隔壁院子,‘鹰眼’大概不久就会潜入密室查看,当他发现钱通已死而我又不见踪影,他一定能很快就搜索到这儿来,因为‘鹰眼’才是当今之世跟踪第一高手。”

  王淑娴道:“鹰眼究竟是谁?”

  李十八道:“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一定是他通知铁脚和尚苍松真人以及潘夫人的那个神秘可怕人物。”

  他叹口气又道:“如果不是铁脚和尚赠我‘六度慈悲散’,我一定活不到现在。钱通正因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有这种天下第一刀伤灵药,才会被我结束他充满罪恶的一生。”

  王淑娴跳几下,因为她双足已经冷得有点麻木,但她忽然被十八搂住不能动弹,不过李十八却没有丝毫占便宜的意思味道。他道:“这个房间可有地窖?”

  王淑娴道:“当然没有,这是给下人住的地方,你看不出来么?”

  李十八放开她,用剑柄敲敲地面,道:“下面是空的,让我瞧噍。”他拔出长剑一下子就撬起八块砖,瞧瞧那像门户似的木板,便道:“不是地窖,是地道,但好像是从外面挖进来的。是谁做的?为甚么?”

  王淑娴当然无法回答。李十八寻思一下,道:“王淑娴,把对面窗户打开然后掩上,但不要下闩。”

  她立即依言做好。李十八道:“你不要回密室,回到自己卧室,装做完全不知道发生任何事。”

  王淑娴望住他,轻轻道:“我们还有机会见面么?”

  李十八肯定地点头,道:“当然有,我答应你。”

  王淑娴如释重负吁一口大气,道:“你应付得了么?”

  李十八道:“我尽力而为,我一定要打破这团迷雾,一定要知道‘鹰眼’是谁?”

  王淑娴出去之后,李十八缩在床后角落里,他极力忍住伤痛。因为自从他出发来杀钱通开始,就屡遭狙杀凶验无比。他感到已落入陷阱中,四周尽是茫茫迷雾,他一定要弄清楚,所以他必须忍熬任何创伤痛苦……

  虚掩的门忽然无声无息打开,一个人走入房间,目光从地面一直看到后窗。

  此人面上显然有面具,而李十八现在也只能看见他背影,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因为这个背影他觉得有几分眼熟。

  可惜他既看不见“他”的脸,同时那背影只不过眼熟而已,终究想不出是谁。

  但我敢赌咒一定能找出你是谁。李十八咬牙想道:我承认你是最伟大可怕的敌手,但我最后一定赢你,我一定要打破这团迷雾……

  那人忽然从后窗跃出去,李十八为之大吃一惊,连伤痛也忘记了。他吃惊的是那人轻功身法高明得难以置信,还有身形出了窗外竟又反手掩好窗门的手法亦是妙到毫巅。

  李十八叹口气走出来吹熄油灯,在一片漆黑中他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以他现在的情况绝对追不到那神秘人物。因此,他只好仍然活在迷雾中,他只好耐心地等候机会。

  XXX

  秋意更深,夜风也就更为凄冷。

  如此寒冷的夜晚,谁会在街头低唱呢?——

  虽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王淑娴连披风也来不及披上,急急忙忙冲出庭院,冲过走廊和厅堂,最后冲出大门,看见了唱歌的人。

  那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拎着三弦。

  虽然是在黑暗中,虽然他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但他眼睛明澈,目光锐利,他似乎能在黑夜中把王淑娴看得很清楚。

  王淑娴面上露出无尽的失望和寂寞。

  但她仍然从髻上拔下一支碧玉凤钗,放在那老人手里。

  我以为他一定会回来再见一面的,王淑娴很失望地叹口气,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她回转身子,袅娜背影很快就隐没在大门里面。

  她在银灯下又听到悲凉缠绵的歌声,只是当时她却不知道这回竟然是最后一次听到——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全书完)

  后记:小小一点感言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宋人词)。

  二十余年在我来说不是年纪,而是笔耕生涯。至于第二句却是写实——虽然命尚存身犹在,但回溯以往瞻望未来,却非常非常惊怵,还加上不少浩然慨叹!

  事实上已经辍笔五六年之久。于今重为冯妇重理旧业、放眼武侠小说文坛(个人翻滚升沉于命运业海之经过不必细表),居然多是旧识少有新秀,曷胜浩叹!

  回想此种现象只恐与「地位」及「收入」有血肉相连关系。否则那些旧识同行们,于一纸风行之后,大可效步英美作家研思考察三两年才动一动笔。甚至已可以优游养老,不复受案牍劳形之苦。而同时由于精神物质的鼓励,新秀必然辈出殆无疑问。

  为稻粱谋而折腰(伏案爬格子是也)的写作生涯,诚然很清苦。但也不是没有乐趣。至少可以驰骋想象,时吐块垒。及不必酬酢迎送,强无味为有趣极力挤出很有风度而又亲切的笑容。

  忽然又想到武侠小说内涵及价值等问题。窃以为任何形式的作品,若能历久不衰,必有「存在」价值。从历史观点看,不论是否文学主流或聊博一粲俚俗说部,论价值自应不分轩轾(鲍参鱼翅与腐乳豆浆可作例证)。若进一步论及本体问题,只怕无论那一种——经世不朽千古如新鸿文诗篇也好;如闪电般蓦然照亮大地然而瞬间即归于无有的旁门左道文章也好,岂能真有「永恒」?事实上亿万年与一-那本体上有何不同?

  目前众xx交誉的西方作品,以含摄模糊道德意识为最高境界。但在东方人看来,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天涯一日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这种无上情操东方文明古已有之,伯牙碎琴就是典型的例子。豫让漆身吞炭以报国士之遇,根本毫不含糊。

  又例如部分现代诗(青菜萝卜鱼翅燕窝俱不可废,只说「部分」而已),便将名词属性作谬误形容使用。于是山岳可以跨开脚步踏得人间的哭与笑变成氧气。而任何歌声可以啃着云霞而填饱沙发椅。

  难道这种矫揉意态以至文字图形比其它形式更有价值?不,一切只不过「存在」而已。而且与其读那种新诗你不如读禅宗的偈。例如:「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既然说是空手,如何又拿住锄头?既然步行,又何以骑着水牛?末句更是有大道理,只差在我们悟或不悟而已。

  又如果宇宙的确以「光速」不停扩展,因而「时间」得而流注其中。但你可曾窥测,宇宙未曾扩展之处是否宇宙的一部分?你又可曾深入的想,宇宙之扩展是否终会停止?如果停止那便如何?如果不停止便又如何?

  但换一个角度看,许多问题根本不成为问题。只不过你身在此一时空境界中,所以变成云深不知处而已。试问任何言语文字可能不含时间空间意义而成立?恐怕连符号逻辑的符号也办不到!

  经历了一些岁月一些悲欢,想表达的不过是命运旅途的无可奈何以及些许悲凉而又缠绵的境界而已。至于区区在下,倒是有首小诗可作写照:

  「弱水三千远,一瓢事已非。

  楼高惯独酌,鸟倦惜分飞。

  自爱幽人梦,多情逐客迷。

  历程心壮阔,春雨共斜晖。」

  「迷雾」稿校后记于港寓弱水室

  民国六十八年五月卅日端午节

  (即公元197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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