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折柳 [7]
以后的几天,宇文素眉脸上总是红红白白的,无论和谁说话都躲躲闪闪。她总是天一黑就把自己关进屋里,二更天的时候却都又偷偷溜出去。
朵尔丹娜看在眼里,忍不住为她担心——李靖和红拂,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啊!
终于在第七个夜晚,朵尔丹娜站在那片他们约会的草地上,忍无可忍地一字字对李靖道:“要不然你就娶她,我自然会全套嫁妆送她上路。你若敢玩弄她,我就杀了你!”
李靖看了看她,似乎有话要辩驳,但终于离去。
待到宇文素眉又换了双新鞋子跑来的时候,她只看见了朵尔丹娜。朵尔丹娜从她身边一步步走了过去,在她身后留下一句话,“那个人,你得不到的。”
朵尔丹娜头也不回地离去,只剩下宇文素眉,又羞、又恼、又气地站在那里。
她开始痛恨这个高高在上的姐妹,那个似乎永远不可冒犯的女人。李靖为什么要这么怕她?又为什么不肯带着自己离开?宇文素眉决定,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当面问个明白。哪怕得罪了那位风华绝代的夫人也在所不惜。
整整一夜,宇文素眉没有成眠。
第二天一早,她梳洗打扮一新,又换了身新衣裳,找了一双葱绿色的绣鞋,咬牙来到饭厅。但是李靖不见了,红拂也跟着消失了。
有仆丁来报,李靖夫妇已连夜启程,赶回中原。
咄苾不禁大惑不解,奇道:“这两个人。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朵尔丹娜冷笑道:“哼,是来时不敢通报,去时不敢辞行。”
宇文素眉面子上再也挂不住,霍然起身,满脸通红:“他是被你赶走的!向燕云,你自己喜欢他却不敢说出来,便来破坏我的好事——”
说罢,她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朵尔丹娜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宇文素眉险些和冲进来的叠罗施撞个满怀,叠罗施眼泪汪汪地跑到朵尔丹娜身边,哭道:“阿妈——你是不是不喜欢红姑姑,为什么赶她走?”
朵尔丹娜看了看盈盈欲哭的好朋友,由看了看一手养大的义子,她从小就不会和人吵架斗嘴,何况是和他们?她恨恨地咬了咬牙,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叠罗施忽然止住了哭闹。
——地上的毡毯,已是步步碎裂。
朵尔丹娜倚坐在榻上,忽然有了一种大哭一场的冲动。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肩头。
咄苾在她身侧半跪了下来,眼神温柔得如月光下的湖水。他诚恳而动情地盯着她:“朵尔丹娜,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那个人,你越是压得深,你就越是相信自己真的爱的是他。”
朵尔丹娜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雪白,起身便要离开。
“听我说!”咄苾的另一只手也握住她的肩膀:“那年,你才十四岁,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乍一见到那种儒雅风流的才子,难免会动心的。可是,可是,这不是真的!你仅仅喜欢一个会吹箫抚琴,吟诗作画的影子,不是李靖!朵尔丹娜,真正喜欢你的是我!而你,……真正喜欢的,也是我,你的咄苾哥哥!”
朵尔丹娜紧紧咬住嘴唇,眼神开始闪烁。咄苾长吸了口气,“那一年,我不肯动用自己的兵力,害得你孤身迎战瓦岗寨两员大将。朵尔丹娜,你知道那一刻我的痛苦吗?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我在想,若是失去你,就是把整个天下放在我面前,又有什么意思?我发誓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待你!天可怜见,你还活着……”
他用力将朵尔丹娜拥入怀中:“你还活着,我的小朵尔丹娜!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地拼命,脸上再也见不到笑容,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
“咄苾——”朵尔丹娜的眼睛居然有些湿润了,“哥哥——”
“咄苾哥哥”,这四个字曾被她脆生生地喊过整个童年和半个少年。这艰涩而熟悉的称呼,遥远得一如在昨天。
咄苾死死抱着她,似乎是沙漠中的人抱着失而复得的一袋清水。“朵尔丹娜……回到我身边来!”
圣女的封印在瞬间解除了,久违了的泪水从那双清亮明丽的大眼睛中流了出来,一滴一滴的,似乎是心头的冰山在点点融化。
“咄苾哥哥——”她怯怯地喊。
咄苾低下头,轻轻地封住了她的嗫懦的、单薄的小嘴。”你是我的了——“他微笑,然后叹息。
那是满足和快乐之极的叹息。
他们的眼睛闭上了,这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四)
杨柳青青遍地垂,
杨花漫漫满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
借问行人归不归。
“同心同折,垂杨垂柳。”
这是两柄好剑。“日冲”剑长三尺七寸,象牙白中透着一抹淡青,狭长而锋锐;“夕永”剑长二尺九寸,烟墨色的剑身,厚重而略显诡异。
咄苾轻抚着剑身,“看剑——”一剑已翻向朵尔丹娜腰际刺去,朵尔丹娜微微一笑,左手带起“日冲”的剑鞘在咄苾手中的“夕永”剑上重重一顿,右手已拔剑在手,幻出三道剑光,直取咄苾咽喉。
咄苾不闪不让,索性往上一迎。
朵尔丹娜急忙收住势子,嗔道:”干什么?“
咄苾满脸赖皮:“不打了,不打了,娶了个功夫这么好的老婆,真是处处受气!”
朵尔丹娜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他先动手,输了又耍赖。她歪着头,笑眯眯地问:“好!不动手了!你说我们比什么?”
“比个高低!”咄苾轻轻从背后拥住她,得意地笑:“我比你高——”
他双手用力一比划:“高这么多!”
“好你个无耻的家伙——”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顿时跑的无影无踪。
“同心同折,垂柳垂杨。”看着剑鞘上隽永的字迹,咄苾感叹道。
“说真的——”朵尔丹娜怅然道,“很久没有见过垂柳了!”
“哦?”咄苾饶有兴趣地问,“你喜欢?”
“是的。”朵尔丹娜似乎看见了垂柳依依的景象。“爹爹死的那天,是二月初七,我走出灵堂……只看见一棵柳树,满树嫩黄的芽儿,好美!”
“从那天起,我就喜欢上柳树了。那么飘逸、灵动,不可捉摸,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