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兰花 - [古龙]

第三部 死人 第二章 杀头红小鬼 [2]

  ——恐吓、威胁、要挟、尖刺,这些可能会让人吃惊的声调,这个声音里完全都没有。

  事实上,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好听得多,不但清脆娇美,而且还带着种说不出的甜蜜的柔情。

  这才是让人吃惊的。

  现在这个屋子里的三个人,应该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会是这样子的,但却偏偏有。

  那个脸色绿如青苔,身材僵若古尸,看来连一点生气都没有的绿袍人,竟用这种甜柔如蜜的声音间苦行僧。

  "你说我不该来,是不是因为我把不该来的人带来了。""是的。;

  "我也知道。"绿袍人的声音柔如初恋的处女,"如果不是我,纸扎店的那些人,永远都找不到这里。""是的。"

  "也就因为这一点,所以我才一定要来。"

  "为什么?"

  "我不来,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们不来,怎么会知道这里?"绿袍人说:"有你在这里,他们来了,怎么能活着回去。""他们是不是能活着回去跟我在不在这里没有关系。""那么跟谁有关系?"绿袍人间。

  "你。"

  苦行僧的声音永远是没有感情的,不会因任何情绪改变,不会因任何事件而激动,非但没有感情,甚至好像连思想都没有。

  他只是冷冷淡淡的告诉绿袍人:"他们是不是能活着口去,只跟你有关系,因为他们是你带来的。"这时已是午夜,远方的夜色就像是一个仙人把一盂水墨泼在一张末代王孙精心制作的宣纸上,那顶看来仿佛是纸扎的轿子和那两个抬轿子人,仍然悬挂在远方的夜色中。

  悬挂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一幅吴道子的鬼趣图,那么真实,那么诡异,又那么优美。

  "是的。"绿袍人的声音仍然异乎寻常,"他们是我带来的,当然应该由我打发。"他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的姿势,就像是一枝花朵忽然从某一个仙境的泥上中长出来了。

  ——那么真实,那么优美,又那么神秘。

  可是他不动的声音,还是那么样一个人,冷、绿、僵硬。

  这个人动和不动的时候,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个人说话和不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是两个人。

  可是这个人最惊人的地方,远比这一点还要惊人得多。"人与轿仍在空中。

  就算人真是纸扎的,也不可能凭空悬挂在空中的。

  就算一片像落叶那么轻的落叶,也不可能忽然停顿,悬挂在空中。

  可是这一顶轿和两个人却的确是这样子的。

  一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有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了。

  这一顶轿和两个人居然在一瞬间化为了一团火。

  火是从青竹竿上开始燃烧的。

  绿衣人的腰一妞,人已到了屋外,将手里的青竹竿伸向黑暗的夜空,就像是一个绿色的巫魔在向上苍发出某种邪恶的诅咒。

  然后这根本已无生命的竹竿就好像忽然从某种魔力的泉源得到了生命,忽然开始不停的扭曲颤抖,仿佛变成了一条正在地狱中受着煎熬的毒蛇。

  然后它就把地狱中的火焰带来了。

  黑暗中忽然有碧绿色的火焰一闪在青竹竿头凝成了一道光梭。

  毒蛇再一扭,光梭就如蛇信般吐出,闪电般射向那悬立在夜空中的人与轿,——于是这一顶轿和两个人就在这一瞬间化成了一团灰。

  火势燃烧极快,在一瞬间就把半边天都烧红了。

  一——这两人一轿原来真是纸扎的。可是纸扎的人轿又是怎么会从千百里外跟踪一个人飞人这阴森而诡秘的石屋?

  ——轿子里如果没有人,怎么会发出那种凄厉的嘶喊声?

  燃烧着的火焰忽然由一团变成了一片,分别向五个方向伸展,伸展成五条火柱。

  火焰再一变,这五条火柱忽然变成了一双手,一双巨大的手,从半空中向那绿衣人抓了过去。"火焰夹带着风声,风声呼啸如裂帛,火光将袍人的脸映成了一种惨厉的黑绿色。

  他的人仿佛也将燃烧起来了。

  只要这双巨大的火手再往下一掏,他的肉体与灵魂俱将被烧成灰,形神皆灭,万劫不复。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世界上好像已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住这双火手,也没有什么人能救得了他。

  石屋中,苦行僧眼中仿佛也有火焰在闪动。

  他忽然发现这双巨大的火手后,竟赫然依附着一条人影。

  一条恶鬼般的黑色人影。

  这个人的手脚四肢胴体,每一个关节好像都可以随意向任何一个方向扭曲舞动。

  他一直不停的在动,动作之奇秘怪异,已超越了人类能力的极限。

  没有"人"能超越人类的极限,这个人为什么能?难道他不是人?苦行僧冷笑。

  他完全明白这个人的武功和来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瞒得住他,这个人也不能。

  他知道的事也远比大多数人都多得多。

  他知道波斯王官里曾经有一批乌金的丝流入了中上·这种丝不但有弹力,有韧性,而且刀斧难断。

  武林中人有个极聪明的人,得到达了些金丝,就用它创造出一门极怪异的武功。

  他自己先把自己用这些金丝吊起来,金丝的另一端有钉钩,钩挂住四面的屋脊墙檐树木高塔桩柱和任何一个可以依附的地方,他的人就被这无数根金丝吊着。就像是个被人用线操纵的傀儡。

  唯一不同的是,操纵他的力量,就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他的人一动,就带动了金丝,金丝的弹性和韧力,又带动了他的动作,无数根金丝的力量互相牵制,以旧力激发新力,再以新力带动旧力,互相循环,生生不息。

  ——这种力量的奥妙,简直就像是一种精密而复杂的机器。

  这种力量的巨大,也是令人无法想象的,只有这种力量,才能使一个人发出那种超越的动作。

  明白了这一点,你自然也就会明白那顶轿子为什么能悬空而立了。

  ——那顶纸扎的轿子和两个纸人,本来就是悬附在这个人身上的。这个人本来就"坐"在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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