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今朝歧路各东西 [1]
曹渊听到秦右江的质问,垂首念了声佛,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秦教主说得是。老衲与令先翁确有八拜之交,乃是过了命的兄弟。说起来,秦兄他什么都好,就是看不破世事,孤傲自负,野心太大——呵呵,这一点上,秦教主你倒与他颇为相像—
—唉,老教主他对我恩同再造,老衲怎会有片刻的忘怀?想当年,老衲全家为仇人所杀,走投无路之时,是他救的我。待老衲用其所传的‘雪中火’神功报得家仇之后,才知此功非乾元教太阳星君不传。秦教主他极力邀我入教,我也是坦然应允了。本来,老衲是誓死要为他效命终身的。只可惜那些年里,我亲眼见他为了扩张势力,排除异己,手段狠毒。当时,老衲年轻气盛,非但不去加以制止,然还帮着残杀无辜,徒增罪孽!
“老衲自知此生杀业太重,年纪越大,良心上越是不安,日夜苦受煎熬,很不好受。说来,我早已萌生去意,然只因老教主的恩情及自己发过的重誓,才没有及早离开。
何况,我那义女娴儿彼时尚且幼小,老衲实在不忍弃她一人,独自远去。”
柳亦娴能得意外见到养父,心头激动不已。听他讲到此处,胸口一热之间,不由笑着唤了声“爹爹”。曹渊转过脸来,冲她慈爱地点了点头,续道:“后来,令翁仙逝,将教主之位传给了你。娴儿她与志儿从小情投意合,两人日渐长成,往后自然要做夫妻。老衲深知志儿人品,相信他当会好好看待娴儿,这才下定了决心,悄悄离开。”
柳亦娴和狄宣骤闻此言,不觉心中含愧。钱志更是一阵大咳,又自吐出血来。柳亦娴吓得不轻,忙上前欲为其抚背顺气,却被对方猛然一把推开,自失地坐在地上。狄宣方想将她扶起,可眼才一望面色惨白的义子,不禁浓眉紧锁,进退两难。
此刻与会众人都注意着曹渊一个,全未察觉他们三人之间的事儿。秦右江气鼓鼓地怒哼了一声,满面青黑道:“你走便走吧,为何还要带走本教镇教之宝‘庭花剑’呢?
虽然父亲他将此剑赠你,可你如今既已不是乾元教的人了,当无权拥有此物。”
曹渊手捋华须,摇着光头,叹了口气,道:“秦教主此言差矣。其实,早在五年前,那与太乙道人盘山一仗之中,老衲便已不慎将‘庭花剑’跌落深谷,没了踪影。一则丢失教主恩赐之宝,其罪非小;二则老衲当时心高气傲,极要面子,如何肯将这等丢脸之事四处宣扬?故而直到现在,都隐瞒着这个秘密,却非老衲故意要带走此剑——何况,教主如今不是已经将其找回,又重赐给了这新任的太阳星君了么?——唉,秦教主你处心积虑,机关算尽,不过是要独霸武林。上次在众武林同道的茶水中下毒,便连老衲也着了道儿。若非那沈姑娘顽皮胡闹,搅了棋局,势必已然酿成了一场空前的大浩劫,到时,教主不免又要徒增罪孽了!”
沈怜香听他提起兹事,想到自己为妹妹惜玉点了穴道,又被困于关押徐崇的牢狱之中。结果与徐崇由敌为友,进而成了一对夫妻,不禁芳心窃喜,浓情立生,捏了捏徐崇的大手。徐崇此刻恰也正想到此事,回过头来,两人幸福地对视一笑。
曹渊又道:“老衲出家少林,蒙方丈大师剃度,收作门下弟子,然却向未提及自己的来历。这些年来参习佛法,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也想通了许多原本不甚明白的道理。方才突然从背影上认出了袁兄,却不知他为何要冒充九因师兄。后来见其偷袭师尊,这才恍然大悟,也不得不出手相救。你们今日此来,是欲殄灭少林,扬威天下,老衲决不可眼看着本寺千年古刹,毁于一旦。秦教主,念在令先翁对我的恩情之下,老衲奉劝你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人至死时万事空,称霸武林是空,不称霸也是空,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倘若教主肯就此退下山去,摒弃一统武林的妄念,从此修身修心,将乾元引入正途,老衲愿以一死,以谢令尊大恩!!”
天缘方丈念了声佛,赞许地说道:“九闻说得在理,也不枉老衲一番心血。我佛慈悲,人孰无错。秦教主若肯丢弃一念之恶,鄙寺愿不计旧隙,恭送贵教下山。”
秦右江此番部署了紫坛星君袁临介混入少林,满以为必能将少林手到擒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却又步了上回武林大会的后尘,其全盘计划都教法号九闻的曹渊给破坏了。他心中明白,少林寺乃武林第一大派,天缘大师又是成了名的有道高僧。他说放自己下山,定然不会作假。可自己若一旦下得山去,就等于欠了少林一个人情,以后还又甚么脸面再来?秦右江是最要面子的人,说什么也不愿丢这个脸。
天缘、九闻好话说尽,已是退无可退。然欲令秦右江摒弃一统江湖的念头,便是如来亲至,也是枉然。他此时心中转过无数的打算,终究不肯放过少林这块肥肉。秦右江自负武功天下第一,从未看得起任何的人。所以当日见了石泉,三言两语之下,便即翻脸,也不顾及后果。他自忖就算你们人手再多,面对其浑厚无匹的“天罡乾元刹”,又有甚用?袁临介他没有制住天缘,我自己难道还不能么?
秦右江算盘敲定,得意地干笑三声,双目一瞪,突然发难,纵身直扑向天缘而去。
在场众人俱各大惊,周遭高僧欲待阻止,无奈这秦右江的身手快如鬼魅,转眼间已然闪至天缘方丈的面前!他一掌拍去,被天缘勉强化开。秦右江手上发掌,口中说道:“方丈大师,今天本座对少林乃是志在必得。你如果真让我走,以后本教还会再来。如此来来去去的,可有多么麻烦?捡日不如撞日,今日本教便与你少林做个了断罢!”
天缘等众僧见他在全力攻击之中,竟然仍可开口说话,不禁暗叹其内力深厚。天缘在《易筋经》上的修为始终有所障碍,故而只能使出“分花枯叶手”应战。他的内力远远不及对方,不敢张口回答。尽管如此,秦右江的掌力仍是大占上风,其一手使出“雪中火”,一手使出“碎骨绵冰掌”。两种截然相反的武功在他手上,竟是泾渭分明,毫不含糊。天缘方应七招,便然已露败象!
达摩院首座天玄大师见方丈师兄连连后退,居然不支,连忙跃众而出,欲解其危。
谁料他人在半空,那边乾元教里一名白发老者纵上前来,劈面就是一爪。天玄一呆之下,五指微曲,也成爪形,斜刺里送出,与之相格。
他们两个指尖一触之下,刹时间便各自换了十数种变化。从空中落到地下,便已过了三十余招。所不同的是,天玄虽则出手较缓,然腕上变化却多;对方招式狠辣犀利,可也并不繁复。那乾元教中的老者,自当是太阴星君朝阴。他的“九转阴冥爪”,陈家洛和徐崇都曾领教过其厉害。而此时遇上了专工七十二绝技之一“寂灭爪”的天玄禅师,两人可陷入了僵局。一时间爪影乱飞,如彩凤点头。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