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回(2) 峨顶见神灯 古寺荒崖惊恶虎 月明观异兽 寒宵煮酒话灵婴 [1]
文麟心中奇怪,回顾恶道先前注视之处,乃是几株稀落落的橄秽树林,林中有一身材臃肿的肥胖道人,穿着一件黄葛布道袍,手持一根茶杯粗细的竹杖,正往林侧无人之处走去,行动迟钝,看去似颇吃力,别的并无异状;因听雕鸣甚急,想起前事,忙抬头一看,两雕中一只已朝凶僧恶道追去,看神气似要迎头下击,忽又听一声长啸,宛如鸳凤和鸣,声振林樾,似由左近里许一座小峰之上发出,那雕已快追到凶僧恶道头上,忽然一声怒啸,展翅飞回;因见凶僧恶道亡命奔逃,神情十分狼狈,与先前穷凶极恶、声势逼人之状,简直相去天渊,未免多看了两眼;就在这一转眼之间,另一雕迅速异常,已由头上直飞过去,雕背上人似朝下面挥手招呼;先未看真,耳听沈煌大声急呼:“老师快看!那不是狄大哥么?”说时沈煌正同小和尚由内奔出,手指上面急喊。
文麟顺手一看,那雕已往后山金顶一面飞去;另一雕也自追上,一递一声,互相呜啸,铁羽凌风,渐飞渐高,晃眼投入前面云烟沓雹之中,不见影迹,雕背上人果是狄龙子,因已飞远,未及招呼,不知怎会来此。沈煌喜道:“想不到狄大哥也在此山居往,共总分手不多几天,他居然能够骑雕飞行。几时我找他去,学着骑雕多好!”小和尚闻言,面带惊喜之容,笑问:“这是我大师伯所养神雕,你们怎会相识?”
沈煌说了前事。小和尚笑道:“如此说来,你们都不是外人了。方才我因对头来寻简师叔惹厌,师父不在家,不得不装腔作态打发他们。告诉你这位周老师,不要怪我。
其实简老师伯的本领和我师父差不多,休说这一僧一道,便是再加十倍,也非他老人家的对手,只为简师叔自从终南山独劈七十三名盗党之后便受师责,三年之内,无论遇什横逆之事,均不许和人动手,所以你们来时那场恶斗,只将关中九侠约去,不曾出手,否则,像铁帽子那班盗党,怎经得起他老人家出手一击!加上今日又有点事,不曾赶到,师父也不在家,致被这两个狗贼在此耀武扬威,气势汹汹,真个气人!如非想了一个主意将他们平日仗以横行那两件招牌丢到泥潭里去,还消不了气。那泥潭污泥甚深,日子越久越往下陷,这辈子他们也不用打算将它取出,使他叫花子没得蛇耍,我这主意有多妙呢。早知大师伯二雕要来,黄师叔也隐在一旁,谁费那么大事,把师父轻易不用的秒锣杖也请出来了呢?”沈煌笑问:“凶僧追我时神态甚是凶恶,忽然害怕逃走。我曾听洞口那根木杖被他踢了一下,可是你说那桫椤杖么?”
小和尚道:“正是此杖。昔年我师父原是隐居北天山的一位剑侠,与大师伯白眉禅师乃同胞弟兄。弟兄都是生具异禀神力,从小便能手捉飞鸟生擒猛兽,又都生就白眉异相。我师父眉毛更长,由两眼角左右斜挂,一直垂到口旁,对敌发威之时,钢针也似根根倒立。壮年在南北天山一带,飞侠白眉子之名无人不知,那盗贼恶人死在他手下的不知多少。因是幼丧父母,师伯从小好道,七八岁上便被一高僧度去,收为弟子,弟兄分别将近五十年才得相见。师父连经师伯四次度化方始归入佛门,初出家十余年内,虽然勤修佛法,操行清苦,但他天性义侠,遇见不平和极恶穷凶之徒仍喜出手,后经师伯苦劝,才在各地名山结茅清修,往往一坐禅关便是经年,极少预闻外事。他和简师伯原是昔年至交,方才来的凶僧、恶道,在三十年前曾与师父相遇,此时师父已早出家,所持橄锣杖乃星宿海西昆仑绝顶所产,看似一根木仗,实则比钢铁还坚,原是千年神木所制。
偶在秦岭深山之中,途遇凶僧、恶道行凶害人,师父孤身一人,将四十多个有名贼党全数打倒,为首凶僧也被擒住,因奉师伯之命,不许妄开杀戒,凶僧和众贼党借口败在师父手内不算丢人,跪地求饶,同时又由凶僧口中间出云南石虎山有一神僧,同师父长得一样,也叫白眉和尚。师父想起前一月还和师伯相见,并无石虎山坐关之事,如是昔年抚养自己的胞伯,计算年龄,当在二百以上,意欲前往访看,便将凶僧贼党放掉,行时再三告诫,说‘你们从此放下屠刀改恶向善便罢,否则被我查知恶迹,只见到这根桫椤杖,休想活命。’恶道晚到一步,虽未和师父交手,也曾在场目睹,所以那等怕法,一见此杖,便即逃去。师父随将师伯寻到,正要赶往云南寻访,在贵州道上遇见简师伯,谈起此事,才知那位老禅师也叫白眉和尚,是位神僧,得道多年,并还与简师伯相识。
师父觉着双方年纪相差大多,再一盘问,才知简师伯原是一位前辈剑侠,为峨眉派中能手,为了昔年杀戒犯得大多,夙孽又重,被罚隐迹人间,以常人行道;本来功行已快圆满,又因独斗群凶,连杀好了几十个,误犯师门戒条,这数年内,任受欺凌,不许再开杀戒。无如生性疾恶,老改不掉,这类事不知犯过多少次。其实他老人家日夕想念的恩师早已不在人间,每次受罚,均是事后回省,自知犯过,按照师父规条,向空跪祝,供吐罪状,如法严处,并非真个奉有严命。师伯、师父均和他交往多年,见他数十年来形貌未变,早已疑他是位有道之士,这时一听,才问出一点来历,详情似不肯吐,于是三人结伴同往,到了石虎山。
还未上去,便遇一少年和尚拦住说:‘你们来意我师父尽知。师父原是你二人的伯父,本来功行早已圆满,只为昔年救了二十多个有根器的少年男女,发上宏愿,另代他们解消前孽,重又留滞人间两甲子,再有数日便要坐化。你们来得原好,无如现在坐关,不能相见,等到第三日夜间,当命师父坐下神雕前来接引。’师父和那小和尚谈了一阵,甚是投机,见他年纪至多十七八岁,却说随侍师祖已有多年,救那二十多个少年男女时并还在场,好生奇怪,问他法名,答说:‘四大皆空,要名做什?为的便于呼唤,叫我昔年名字阿童便了。’说罢别去。那山高出云天,半山以上,终年云雾冰雪封闭不开,多高武功也难上去,只得罢了。说时简师伯在旁,和阿童相对微笑,以目示意,双方好似老友重逢,心中有话,不肯当面明言之状,问他不说。当日住一岩洞之内,半夜大雪,简师伯忽然不知去向。师伯好似早有默契,始终不曾开口,也未问其何往,只师父一人对他留意,天明后,才见简师伯骑了一只白雕,后随两黑雕,同自空中飞下,见面一问,只说昨夜洞口望雪,被白雕飞来接去,师祖并未见到,因听阿童说起,当初白雕也是黑色,雌雄一双,雌雕早已送人,这两只小黑雕乃它所生。白雕听经多年,羽毛已变白色,深通灵性,日内便随禅师化去。阿童奉命坐关,恐两黑雕野性难驯,出外惹事,难于安排,知其颇有灵性,如由师伯收养,见是老恩主的侄儿,必能驯服,以后深山苦修,仗以护法,也有许多用处,因三日后上山,只是匆匆一见便要分手,无暇多谈,为此托简师伯将二雕带来,一认主人,它见师伯与老主人形貌相同,又是高僧,必更心喜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