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王孙 四十一、刑天盟 [3]
那老巫祝就更认真地盯着谢衣的颈子,喜不自胜地喃喃道:“那好,又一个了!”
谢衣淡然笑道:“又一个什么?”
“又一个大好人头!”
谢衣不由纵声大笑,引着颈,伸指划向自己颈间的颈纹:“好!莫卧儿老头儿,若你得手,就从这里切好了。”
那老巫祝喃喃道:“我发愿要集齐李唐天下九个名人的头颅,你算第二个了。放心,割下头颅后,不只有助于我的九颅大法,却也可以让你这颗头颅就此永生。”
殿外埋伏的那些贵霜弟子眼见得老巫祝就要出手,一时不由大为兴奋,都放弃寻找隐于暗处的李浅墨,退入殿中来,似是都极想见识见识他们的巫师莫卧儿的功夫。
李浅墨要与谢衣掠阵,耸身而起,显露身形,也走入殿中。
莫卧儿望着他,哼声道:“你又是谁?”
李浅墨笑应道:“第三个。”
莫卧儿斜睇了他一眼,哼声道:“看你年纪轻轻,恐还无资格列入我九颅大法那九颗人头。”
“那谁有资格?”
“覃千河,袁天罡,李淳风,罗卷,药师……外带,还加上那个东海虬。”
李浅墨放声一笑:“你数来数去,连上许灞,也才只七个。原来你老了,糊涂得都不会数数儿!”
那老巫祝一皱眉。
李浅墨本来以为他还会说什么,却见他猛地闭了嘴,再不开口。可殿中,却响起了奇怪的语声。
李浅墨分辨了下,只觉得那声音仿佛咒语,难道,是腹语术?他知道异族的巫师、萨满之类常借腹语术迷惑愚民,好让他们以为自己真有神通。眼见得那老巫祝当着自己居然如此装神弄鬼,李浅墨一时只觉得好笑。
可接着,他却见到谢衣的脸色变了。
谢衣的脸色在变,只见他左半边脸上,一时须眉皆碧,似乎挂上了霜,而右半边脸上,却猛然干黄,如遭火烤。
李浅墨不由大吃一惊,这老巫祝,用的却是什么邪门功夫?
他未及细想,已觉得身上一寒,似乎满殿秋霜。
而殿中的那团火焰,最外面一层,全是白晃晃的光晕,仿佛那火烧出了霜。这感觉极为奇特。李浅墨忍不住着急,几乎忍不住要喊出来:“谢大哥,出手啊!”
谢衣的判然剑果就倏然而出。
他一柄竹剑,一划,就已直划至那老巫师莫卧儿胸前。
这一剑,判然两分,依旧是他独家的心法。哪怕那老巫师在巫术施为之下,已经通体皆绿,绿得浑浊得像一摊软泥。可这判然一剑之下,似乎犹可剔骨抽筋,剔得那老巫师骨是骨,筋是筋。
那老巫师身子这时竟似软的,活似一坨绿色的泥,可以随意捏塑。
这等古怪的身法,李浅墨简直闻所未闻。一时也不知他怎样扭动的,就避开了谢衣那一剑,只听他终于重又开口嘎嘎笑道:“果然有点本事!”
他说话时,腹中腹语声犹不断绝,只听得两种声音一齐从他身上发出,李浅墨一时觉得浑身发麻,接着,却不由想到:该与这老巫师决斗的,不是谢衣,而是幻少师!
如若他们两个这等诡异功夫在身的人物相遇,其间争斗,正不知该当如何好看!
谢衣的判然剑岂是轻易可以躲得?
他一击不中,就那一划之势,斜斜上挑。
那老巫祝身形当真奇软如泥,让李浅墨感觉,就算谢衣挑中了他,那他那泥一样的身子,出了一道裂痕后,是否会立即粘合复原?
而如果谢衣果然挑中了他,不知是谢衣的判然诀令那老巫祝从此判然两分,还是那老巫祝泥一样的身子,就此胶住了谢衣的竹剑,令其混沌莫辨,就此颓然?
那老巫师的身子一转。
他移动之间,全不似任何门派的身法,只觉得他的身子像一摊稀稀的泥,在地上流动。
谢衣一声轻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他的剑势也如五弦齐挥,却丝丝不乱,每一道弦,都缠缚向那个老巫祝莫卧儿。
只见那老巫祝口里吐出一条生着绿苔的舌头,咋舌道:“果然厉害!”
然后,最让李浅墨吃惊的是:他身子如软泥一样的,贴地而流,一流,居然流入了那堆火焰中!
连谢衣也为他的奇术一惊。
如此大火,他就不怕烧焦了自己?
可那老巫祝动作如常,隐身烈焰之中。只见那蓬火焰陡然大盛。绿色的火苗猛然一爆,直接拂上了谢衣的脸。
谢衣左眉已焦,判然剑激起一道疾风,逼得扑身的火苗向两边闪去,手中竹剑依旧直追那个老巫祝。
老巫祝双袖一卷,卷起了两道火舌。
此时,老巫祝身形到哪儿,哪儿就冒起火焰,果不愧贵霜一脉的吐火罗好手!那火焰竟成了他的武器,绿焰之间,不时地,抽冷子还冒出一条白气,那白气冰寒凛人,直如霜刃。这等冰火交袭之下,谢衣只觉得忽冷忽热,正是他平生未曾经历过的险斗。
却听得殿中四角,忽响起一片跺脚声。
那跺脚声应合着老巫祝的腹语,在废殿间混成一种奇怪的声浪。
然后,就见满殿贵霜子弟,人人踏脚,脚下已明明地各燃起了一团阴火。
他们个个手执霜刃,那刃上挂着冰冷的霜,直把这萧何废祠,熏得冰火九重,炎毒无算,变成一座传说中的地狱。
谢衣那一身乌衣竟似可以避火。
眼见他遭到围攻,李浅墨方要出手相援,只觉得背后风声一激,他伸手回身一捞,竟捞到了一支大羽箭。
这大羽箭他却认得——正是那日玄武门城楼,曾射向楼头,与许灞对决的大羽箭!
可直至今日,李浅墨亲自接之在手,才感到那羽箭来势之疾之重。可叹的是,当日曾与射出这大羽箭之人一在城头一在城底对决的许灞,却已命归泉下。李浅墨喉中低吼了一声:“薛矮马!”
——他当然记得那日城楼之上,曾被另一名刺客叫出的这引弓射箭客的名字。他抬眼望去。只见昏暗的殿外,那座已经废弃的祠堂牌坊之下,正立着一匹矮脚马。
而那矮马身边,正有个身子短小,却手臂奇长的人在冲自己弯弓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