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尘丝 - [梁羽生]

第十七回 慧剑难挥 但凭幻剑 芳心何托 仍鼓雄心 [9]

  “喂,喂,且慢!我还没有请教你的芳名呢?”卫天元叫道。

  “名字不过是个符号。只要你相信我就行。”少女已经上了马车,笑声中去得远了。

  卫天元的老骡破车,跑得虽然没有马车快,却也不如他想象的慢。

  只是这个驾车的老头,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阴沉。卫天元和他说话,倘若是问他什么,他愿意回答的就用点头或摇头表示,不愿意回答的他就干脆不理;倘若不是问他什么!那他的态度就更加冷漠了,连点头和摇头都没有了,只让卫天元自说自话。

  自说自话当然是无趣之极,所以卫天元也只好闭上嘴巴了。

  嘴巴虽然闭上,心头却是难以宁静。

  按“道理”来说,他现在“最”挂念的人“应该”是他的顾妹才对,因为他刚刚知道的师妹落在妖人手里。

  按“感情”来说,他最挂念的人则应该是姜雪君。因为他自己觉得好像是欠了姜雪君一笔感情的债,而他这次来京的目的、虽说主要是为了报仇,但次要的目的,却也正是为了找寻姜雪君的。

  但说也奇怪,现在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影子既不是姜雪君,也不是小师妹,竟然是哪个古怪的少女。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一类型的女子,故此有一种“新鲜感”吧。他的朋友很少,女朋友更少。有生以来,和他有比较亲密关系的女子只有两个,一个是师妹,一个是姜雪君。但严格说来,她们恐怕也还未能算是他的真正朋友,因为朋友是不附带什么亲属关系的,而友情也必须在“对等的地位”上论交才建立起来的。他和她们之间的感情,与其说是“友情”,不如说是更像“亲人”那类感情。

  齐漱玉是他的师妹,在他的眼中,她始终像是一个不会长大的小妹妹。

  姜雪君更是从小就和他在一起的,他们分别之时,姜雪君也才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不错,这十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思念姜雪君,他还记得儿时的“盟誓”,他要娶姜雪君为妻,但这种执着的感情,是为了追求一个失落了的童年旧梦,还是为了在一个偶然的事件中,他们有了相同的命运呢?如今他们都已是家破人亡,而姜雪君的家破人亡,却是受到他家的牵累的。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对姜雪君的感情,但他也从未想过这是那一类的感情。

  当然他对这个古怪的少女,更是根本还淡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最少已是因为她的“古怪”而引起他的好奇了。

  这少女有独特的性格,而性格突出的人,总是比较容易吸引别人的。

  卫天元想这个古怪的少女,不觉心中苦笑,“想不到我出道以来,第一次吃了别人的亏,竟然是败在一个女子手上。”

  他出道的日子不算长,不过三年多点,但会过的武林高手可真不少,纵然不能说是每战必胜,但强如崆峒派的掌门一瓢道人、扬州大侠楚劲松这些鼎鼎大名的人物,也不过和他打成平手而已。想不到和这少女比剑,他却竟然输了一招。

  “嗯,这可真是不打不成相识了。”卫天元心里想道:“其实我不只是比剑输了一招,斗智也似乎是输了她一招了。如今我不就是在她安排之下进入京城么?”

  随即他又哑然自笑,“说什么不打不成相识,她倒是识得我的,我可还没有资格说是和她相识呢?”

  老骡破车,巅簸而行,他的心情也好像骡车一样起伏不定,不知不觉已是抵达都门了。

  抵达都门,已是入黑时分。距离城门关闭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

  幸而把守城门的兵士和那驾车的老汉相识,那兵士问道:“王老头,你怎的这样晚才进城,瓜菜还有买么?”

  老头答道:“骡子老了,车也破了,几乎打它一鞭,它才走一走,没办法。只能这个时候才到了,反正不是什么上价瓜菜,整车卖给菜行让他们做腌瓜泡菜用吧,这几钱银子,给你买酒喝,意思意思。”

  这么晚进城卖菜本来是会引起怀疑的,好在他们相识,那把守城门的兵士收了酒钱也就放他们进城了,连搭顺风车的卫天元也没加以盘问。

  在京城里约莫再走了一个时辰,走过大街,穿过小巷,最后那老头把骡车在一家人家门前停下,这时天色早已黑了。

  王老头只是作个手势叫卫天元下车,指一指那幢房屋,示意叫他自己进去。卫天元一下车,他就走了,什么话都没说。

  这幢房屋有朱漆的大门,门口还有一对石狮子,看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屋子。

  卫天元用少女给他的那把锁匙一试,果然大门就打一开了。

  他突然想道:“我为什么这样相信那个少女?”

  要知他的父亲就是给朋友出卖的(这个朋友他差不多可以断定是徐中岳了),自从父亲被害之后,他早已养成了不敢轻易相信人的习惯了。

  但现在他却任从这个古怪的少女的摆布,何以会这样相信她,连他自己也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不错,她穿了姜雪君的衣裳来见我,她见过雪君是可以相信的。她没有伤害雪君,或者也还可以相信。但师妹落在妖人之手一事,可就不能无疑了。”他继续想下去:“白驼山的妖人和爷爷曾有过节,即使漱玉不知此事,至少她会知道她的爷爷与白驼山人从无来往。她怎会认白驼山主的老婆做义母?又即使她不知道是白驼山主的老婆,但可以认作义母的总也得有足够的交情呀,她们的交清又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他疑团难释,又再想道:“这只是那古怪少女的片面之辞,她又拿不出证据,齐漱玉落在妖人之手,我该不该相信她呢?”

  不错,他可以去震远镖局向汤怀远求证,但汤怀远是和剪大先生、徐中岳联名发出英雄帖的人,他们做的这件事正就是为了对付他的。虽然他也猜想得到汤怀远这样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他又怎能绝对信汤怀远呢?倘若他不能相信那个少女,汤怀远就更是不能相信了。因为,最少到现在为止,他对那少女仅止于怀疑而已,尚未云发现那少女对他含有敌意;而汤怀远的公开身份,却是站在他的敌人那一边的。

  而且踏出踏进这间屋子,这是必须马上决定的!

  倘若是他一个人,那还好办,但他是带着人质的。

  他怎能在三更半夜,拖着被他点了穴道的穆良驹去找客店投宿?到客店投宿都不可能,更不用说跑去震远镖局以求容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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