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雪 第四夜 [3]
她狂奔着扑入他的怀抱。那样坚实而温暖,梦一样的不真实。
何时,他已经长得那样高?居然一只手便能将她环抱。
“真的是你啊……”那个人喃喃自语,用力将她抱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如雪一样融化,“这是做梦么?怎么、怎么一转眼……就是十几年?”
然而,那样隐约熟悉的语声,却让她瞬间怔住。
不是——不是!这、这个声音是……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候,所有人都死了……雪怀,族长,鹄……全都死了……”那个声音在她头顶发出低沉的叹息,仿佛呼啸而过的风,“只有你还在……只有你还在。小夜姐姐,我就像做了一场梦。”
“明介!”她终于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失声惊呼。
冰雪的光映照着他的脸,苍白而清俊,眉目挺秀,轮廓和雪怀极为相似——那是摩迦一族的典型外貌。只是,他的眼睛是忧郁的淡蓝,一眼望去如看不到底的湖水。
“明介?”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你难道已经……”
“是的,都想起来了……”他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望着落满了雪的夜,“小夜姐姐,我都想起来了……我已经将金针逼了出来。”
“太好了。”她望着他手指间拈着的一根金针,喜不自禁:“太好了……明介!”
她伸出手去探着他顶心的百汇穴,发现那里果然已经不再有金针:“太好了!”
“雪怀,是在带你逃走的时候死了么?”他俯下身,看着冰下封冻着的少年——那个少年还保持着十五六岁时的模样,眉目和他依稀相似,瞳喃喃,“那一夜,那些人杀了进来。我只看到你们两个牵着手逃了出去,在冰河上跑……我叫着你们,你们却忽然掉下去了……”
他隔着厚厚的冰,凝视着儿时最好的伙伴,眼睛里转成了悲哀的青色。
“小夜姐姐……那时候我就再也记不起你了……”他有些茫然地喃喃,眸子隐隐透出危险的紫色,“我好像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杀了无数的人。”
“明介。”往日忽然间又回到了面前,薛紫夜无法表达此刻心里的激动,只是握紧了对方的手,忽然发现他的手臂上到处都是伤痕,不知是受了多少的苦。
“是谁?”她咬着牙,一字字地问,一贯平和的眼睛里刹那充满了愤怒的光,“是谁杀了他们?是谁灭了村子?是谁,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瞳在风里侧过头,望了冰下的那张脸片刻,眼里有无数种色彩一闪而过。
“是黑水边上的马贼……”他冷冷道,“那群该杀的强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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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谷外来,雪从夜里落。
湖面上一半冰封雪冻,一半热气升腾,宛如千百匹白色的纱幕冉冉升起。
而他们就站在冰上默然相对,也不知过去了多长的时间。
“当年那些强盗,为了夺取村里保存的一颗龙血珠,而派人血洗了村寨。”瞳一直望着冰下那张脸,“烧了房子,杀了大人……我和其余孩子被他们虏走,辗转被卖到了大光明宫,然后被封了记忆……送去修罗场当杀手。”
她望着雪怀那一张定格在十二年前的脸,回忆起那血腥的一夜,锥心刺骨的痛让她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只是为了一颗龙血珠,只是为了一颗龙血珠。
那些人,就这样毁灭了一个村子,夺去了无数人性命,摧毁了他们三个人的一生!
“明介……明介……”她握住儿时伙伴的手,颤声,“村子里那些被掳走的孩子,都被送去大光明宫了么?……只有你一个活了下来?”
他没有做声,微微点了点头。
昆仑山大光明宫里培养出的杀手,百年来一直震慑西域和中原,她也有所耳闻——但修罗场的三界对那些孩子的训练是如何之严酷,她却一直无法想象。
“我甚至被命令和同族相互决斗——我格杀了所有同伴,才活了下来,”他抬头望着天空里飘落的雪,面无表情,“十几年了,我没有过去,没有亲友,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联——只是被当作教王养的狗,活了下来。”
他平静的叙述,声音宛如冰下的河流,波澜不惊。
然而其中蕴藏的暗流,却冲击得薛紫夜心悸,她的手渐渐颤抖:“那么这一次、这一次你和霍展白决斗,也是因为……接了教王的命令?”
“嗯。”瞳的眼里浮出隐约的紫色,顿了顿,才道,“祁连又发现了一颗龙血珠,教王命我前来夺回。”
薛紫夜打了一个寒颤:“如果拿不回呢?会被杀么?”
“呵。”他笑了笑,“被杀?那是最轻的处罚。”
“风大了,回去罢。”他看了看越下越密的雪,将身上的长衣解下,覆上她单薄的肩膀,“听说今天你昏倒了……不要半夜站在风雪里。”
那样的温暖,瞬间将她包围。
薛紫夜拉着长衣的衣角,身子却在慢慢发抖。
“回夏之园吧。”瞳转过身,替她提起了琉璃灯引路。
然而,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明介!”
“嗯?”他回应着这个陌生的称呼,感觉到那只手是如此的冰冷而颤抖,用力得让他感到疼痛。他垂下眼睛,掩饰住里面一掠而过的冷光。
一颗血色的珠子,放入了他的掌心,带着某种逼人而来的灵气,几乎让飞雪都凝结。
万年龙血赤寒珠!
他倒吸了一口气,脱口:“这——”
“你拿去!”将珠子纳入他手心,薛紫夜抬起头,眼神里有做出重大决定后的冲动,“但不要告诉霍展白。你不要怪他……他也是为了必须要救的人,才和你血战的。”
瞳有些迟疑地望着她,并没有立刻明白话里的意思。他只是握紧了那颗珠子,眼里流露出狂喜的表情——
在薛紫夜低头喃喃的时候,他的手抬了起来,无声无息的捏向她颈后死穴。
然而,内息的凝滞让他的手猛然一缓。
血封!还不行。现在还不行……还得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