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雪 - [小椴]

第五部 秣陵冬 第三章 短歌 [4]

  众人也没想到,萧如就于这时身影一展,已出棚外。她原精擅承自六朝的江湖久已绝踪的‘十沙堤’心法,这一跃之式极为曼妙,轻轻一纵就已纵上了草寮之顶。然后她忽一拂袖,那男子式样的长衫袖中有一根丈许长的绿绸彩带就忽随风扬起。众人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觉她的动作曼然随意,似是随便的拂袖倚栏一般,可袖中飞舞而出的那根绸带竟在风中柔宛直上,虽轻袅柔弱,却直飘扬至高及丈许。那绸带上似早涂了磷脂,那磷脂一沾北风,就乍然一亮,映得那数尺长福竟碧光荧澈,灿然亮丽,在这茅寮顶挡住的火把光下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钟宜人惊道:“幽兰露,如啼眼。”

  所谓“幽兰露,如啼眼”是江船九姓中萧姓一门所自研的燃磷传讯之物,想来百丈外的对岸都可以看见。

  文翰林一怒:“你居然……还如此报讯。看来倒不愧袁老大派了你来!”

  他一拂袖,身子已扶摇而上,直抓向那绸带。

  萧如那绸带却已收缩如意,避过他的一抓,竟已返折袖内,她口里已长啸道:“南首有伏。”

  江风很大,她声音飘荡,不知可能及达对岸,但绸招上的磷光一灿,对岸想已看见,果见对岸‘长车’略微一顿,石燃似传了什么戒备的命令。文翰林此时再做何举动都已无及。萧如这才松了口气,好整以暇地竟在茅寮顶坐了下来,淡笑道:“翰林,寮下我已羞与同席。你今夜准备得可真够精细呀,如果能,你就仗着那北方蛮子之力把我萧某也留下来好了。”

  她声音清凛,里面有一种说出不的鄙视。

  只听她静静道:“你伏就的驱骆吞袁,渔人得利之局,只怕骆寒也不会那么轻易为你得逞。”

  文翰林冷笑道:“好,没想那骆寒倒不傻。我本想还能让他再拖‘长车’小半个更次,才能脱身,引那‘长车’入南首树林之伏。没想他这时已先看了出来。不过这又如何?‘斩车’之计不过提早发动罢了。”

  萧如在草棚顶发飞袖舞,宛欲乘风,含笑道:“骆寒岂是轻易遭人利用之人。如你当他全无心机,那可就错了,他劫镖银,杀缇骑,嫁祸耿苍怀,辗转过千里,可不是一个全无心机的人做的。”

  她口中轻笑,心下可不轻松,暗想:原来文翰林连今夜计划的名字都如此直截:直名‘斩车’!那么今夜,文府定是决难善罢了。

  今夜——本是辕门伏击骆寒做就的一个局。但焉知螳唧捕蝉,黄雀在后,局外有局。看来这也是文府潜忍多年后苦心筹谋、倾力一发,要摧毁‘长车’、破败辕门的一个局!

  她望向东首城中——

  辰龙——事变如此,你、还没有脱身吗?

  骆寒是在斩断对方二马拉车之套后才有一隙得以冲出的。长车那本极谨严的阵形被他突袭一击,稍显散乱。他已双腿一夹,不待呼喝,驼儿已明他之意,放蹄向南首树林方向直冲而去。骆寒却忽身子向后一仰,平躺在了那驼背上,一支弧剑挡尽射向他人驼的箭矢。可长车一乱之下,已经重整,在石燃、米俨与常青的督率下,依旧分左、中、右三路,向骆寒疾追而至。

  就在这时,石燃望见对岸有绿帜一招,立即向米俨喝道:“南首有伏。”

  他曾见文翰林出现在草寮之中,已料定是文府之伏。米俨在车上一回首,问道:“如姊可遇险?”

  石燃也料不定文家今夜是否已打定主意和辕门翻脸。稍一寻思,叫道:“拿下眼前之人再说。”

  米俨、常青便不答话,急向骆寒追去。

  此处虽距那树林虽犹有数百步,但驼车俱快,转眼即至。只要一入林中,车战不便,长车之优势必然转眼消逝过半。

  石燃心中大急,今日虽三马同出,却是他统令长车。

  骆寒距树林不足百步时,已追在最当先的石燃忽大叫道:“助我!”

  他车上之士忽一挽两马的套索,那套索竟似有弹性一般,被他这么猛力一拉,加上两马前冲之势,登时拉满。石燃双足在那套索上一点,那驭者手一松,借那反弹之势,石燃人已如弹丸般跃起,直扑向距他不足二十余步的骆寒的背后。

  他这蓄势一扑骆寒也不敢小视,反臂出剑,剑影一晃,就向石燃而势迎去。后面数架长车上箭矢齐发。他们这次取准极低,竟是向那驼儿四足射去。骆寒一揽驼尾,手中剑势不改。依旧向石燃迎去,人却翻身一荡,揽着驼尾,身子一晃,已踢飞了眼看要射中他驼儿的数支长箭。

  左右二侧却已有数车奔至,车上之人忽一挥手,掷出长索,直向他一人一驼套来。骆寒方迫退石燃,人已在驼峰上直立而起,两足连踢,一一踢飞那套索,人与再度纵跃而起的石燃又战在一起。忽又一索又至,他一脚踏住,那掷索之人耐不住那骆驼的冲力,直被拖下车来,惨叫声中,已有车轮从他身上辗压而过。

  稍后的米俨也知如骆寒一入林中,只怕如虎添翼,此时不奋力相截,更待何时?他一拍马背,人已飞身而起。那面常青也一挥手中双链,却驱座下‘铁马’,以马战之力,逼迫而至。一时“辕门”三马,同击骆寒。骆寒在驼背上瘦影翻飞,如踏平地。他时立时卧、或俯或仰,卧时头靠驼颈、翻身即藏入驼腹,这一套驼峰出剑,千劫百变,却是骑战之术,在他手中竟极为熟顺。但石、米、常三人之联手之力岂可小觑。他座下驼儿为他三人所累,不由奔腾稍慢,后面‘长车’已渐追及,兜头迎转,把骆寒一人一驼生生隔断距林中不足五十步之外。

  骆寒忽一静,以一招‘虚弧’之术再击退米、石、常三人联手一击,然后忽端坐驼背,目中神光冷然而视。石燃与米俨都是落地而立,一仗双掌,一持长枪,与骆寒冷凝相对。‘铁马’常青却如霹雳般卷上,手中铁链舞得矫若龙蛇。骆寒喝了声:“好!”拨剑反击,立时还以颜色。只听一阵‘叮叮’连声,剑链相交,于瞬间不知已交碰了多少次。‘铁马’常青却暂为退后,暴裂如他,面上却已现出了豆大的汗粒。

  后面的长车已陆续赶上,渐成合围,车声辘辘,长风烈烈,听得人牙根发软。惨淡月华下,只见骆寒左臂上一片暗褐,却是适才于石头城下斗胡不孤与宗令所受之伤这时爆裂开来。骆寒于百忙之中,忽撕下一片衣襟,以牙咬住,裹住左臂之伤。他这一下突然停手裹伤,虽就此右手虚垂、剑悬鞍侧,但米、石、常三人知他出手极快,常能杀手于倾刻,也就不敢轻——何况他们知道这样拖下去,若能合围紧固,反对自己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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