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相逢狭路 [2]
在这荒山里面,前无村后无店,想要继续前行,只怕到时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恰见侧方不远,有一个黑蒙蒙的石洞,手中还有一支尚未烤熟的乌鸦,心想反正不急在一时,索性吃了再走。
他毫无犹豫地走进幽谷,不料一脚踏进岩洞,忽被一种什么东西在脚下一绊,顿时身不由主,一个踉跄冲前数丈,若非及时沉气收劲,敢情还要跌成一个癞狗吃屎。
但由得他应变迅速,手里一支拔净羽毛的乌鸦,已脱手飞去。
他定一定神,急转看岩石地上,但见一堆形如山石之物,正挡在岩洞的中央,暗自惊道:“这真是时衰鬼弄人了,这么大的一堆东西,怎么没有看到,若果藏有敌人,那还了得?”
但他一想到敌人,连自己也感到奇怪起来,照说自己这一身艺业,已是天下少有,怎会看不到那堆山石,而且被他一绊就倒?
再则,那堆山石,说也奇怪,怎会有一种弹劲,自己脚下也不感觉痛楚?
他蓦觉事有可疑,顾不得拾回跌落的乌鸦,一步跃到那堆山石旁边,欲察个究竟,哪知一看之下,更令他惊愕得倒退一步。
原来他认为只是一堆山石之物,竟然是一位满头乱发、卷曲身子、外面罩着一件破烂不堪遮风大氅的老人,稳如泰山地伏在地上。
若果说那老人已死,则方才那一脚之力,为何不把尸体踢飞,若说老人未死,为何呼吸停止,身上并无动弹?
罗端思忖多时,终于忍不住好奇地移步上前,暗将罡气布满周身,小心戒备,然后轻轻叫起一声:“老丈!”
他起初轻声呼唤,渐渐越叫越高。
岩外霹雳雷声,大雨倾盆而下,岩内狂呼暴喝,气劲震耳欲聋。
但那老人依旧静悄悄地伏着,似乎毫无知觉。
罗端暗道:“这事奇怪,我这‘当头棒喝’的气功,莫说是沉睡中人要被喝醒,纵令你将死而断气,也该闻声奋起,莫非这老丈已身化为石?”
他蹲下身子,轻舒猿臂,打算把老人搬转一面,好观察对方真相如何,哪知双掌尚距老者身上几寸,猛觉一股潜劲直逼过来,竞被冲得连翻几个筋斗,才站得起身。
定睛一看,那老者仍是原式不动,伏卧如死。
这一桩异事,骇得罗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他自有生以来,所遇武林人物首推冷面婆婆,其次则是那寒山圣母和生擒雪峰三老的隐形怪人。
至于最使他敬服的师父师娘,一个从未见面,一个只是从旁指点,并未相对喂招,究竟高到何种程度,实难臆断。
但眼前这位熟睡如死的老者,居然毋须举手之劳,就把他摔得连翻筋斗,若想取他性命,那还不易如反掌?
他木立多时才如大梦初醒,低头下拜,轻声道:“小子有眼无珠,不识高人,幸毋见责,还请老丈……”
那个老人忽然一个翻身四仰八叉,睡成一个“大”字像梦呓一般骂道:“我老人家敢情生来命苦,临死都得不到安闲,要想找个荒山野岭来死,偏又被毒蚊子在耳旁干嚷,还不快滚开,难道真要等狠人来拍死你?”
罗端怔了一怔,情知那老者故意做作,只好肃立拱手道:“老丈语旨深奥,乞示玄机!”
那老人忽然一滚,而这一滚之力,整个身子却如被人托起,四平八稳地躺于暗的角隅,又喃喃骂道:“真正是讨厌,方老怪养出这些毒蚊子,只会找又贫又老的人来叮,这回总把你躲开了!”
罗端练过方不平手着的武功秘芨,又在鲸鲨岛经过师娘指点,还看不出那老人如何使劲,把身子移走,不禁愣了半晌,才想起师娘曾经说过,有一种“流云牵梦”的绝顶武艺。
据说学成这种功夫的人,虽在酣梦之中,仍可神游在外,气坚如铁,水火刀兵都不能伤害,看那老眼未打开,全身不动,分明是在梦中,自己一按之力,也有百来斤重,却被他弹得连翻带滚,莫非此老已成就这门绝学?
他这时又惊又佩,正要再追过去跪拜恳示,哪知眼底一花,老者已失去踪影,不禁又把他愣住了。
但他在无意中遇上异人,怎肯轻易放过?俊目一扫,瞥见老者躺过的地方,距地二尺的石壁上,有一个尺许见方的小穴,黑黝黝不知深浅。
除此之外,邻近并没有洞穴足可藏身,心忖那老者定已藏在里面,忙叫一声:“敬领前辈接引!晚辈罗端来了!”
随着一缩身躯,平射入洞。
哪知洞口虽小,直进三几丈后,竟是广如斗室,足够站起身躯,并有活动的余地,但又黝黑奇寒,阴风砭骨。
一股霉浊之气冲人鼻息,几乎逼使他立即退出,但他心悬那怪老者,仍然极尽目力仔细搜寻。
忽然,石穴外刷刷两声轻响,即闻一个苍劲的口音道:“大师伯!方老怪那对子女的艺业确是高得出奇,本门十三宗联合教导童功让、韦功评两小子,竟挡不住他一招,若非师伯及时赶到,后果真不堪设想,愚侄只怕……”
那人话未说完,立有一个冷峻异常的口音低喝道:“匡时休得失言,你只怕什么,是不是独霸中原武林的事,永远无法实现?”
先说话那人似是微惊道:“愚侄怎敢不信大师伯的吩咐,只因童、韦二小,资质虽属上乘,无奈筋骨只是中选之材,难望再有进境,对付罗端,差强是个平手,对付方家那对狗男女,生怕今世无望,愚侄与诸同门已入衰老之年,也难以获见本门扬眉吐气的盛举了!”
罗端偷听到那人这一席话,幸知方通兄妹曾胜对方一场,但这位被称为“大师伯”的人现身之后,方通兄妹究竟如何,不禁深表关心。
正暗自着急中,又听匡时那大师伯轻叹一声道:“当初龙门十三友也知独霸江湖不是易事,尤其方不平那怪物,更是绝世奇才,幸而被三老五子设计,害他夫妇父女无颜在中原立足,而且武林的著名人物又各败在方怪物手下,相继归隐,你师才令你们乘时而起,暗中剪除一班比较霸道的人物,不料方不平也插手进来。
虽是出乎意外,但他夫妇父母定不敢公然出面,我们的事,仍然大有希望,至于童、韦二小,艺业已高出你们甚多,只是功力不足,若能找到千载神独内丹服用,功力即可增强一倍,怎还怕他两个小杂种?”
匡时静听他师伯讲完,才欢声问道:“师伯可知哪里有千载神独?”
“我知是知道无量山有一枝神独,不过要牺牲多少高手,才落到最后一个手上,而且无量山是寒铁老怪坐镇之地,他最不喜欢别人滋扰,到时却要大费一翻手脚!”
“一野兽和一位老人,能有多大本领,纵是本门不愿和寒铁老人破脸,悄悄去把神独杀了,谁又能知道?”
“匡时侄你未免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须知那千载神独,早已通灵,虽说是一只野猴子,却是周身坚逾精钢,内丹又十分热毒,寻常几百人也难接近,岂是三两人便能够偷得了的?”“师伯既知那千载神独内丹热毒,可有防止的方法?”
被称为师伯那人笑起来道:“我若无防止之法,怎能号称为夺命神医?”
罗端见那人自称“夺命神医”猛自记起当年跟随伏魔剑客学艺的时候,听说几十年前武林上有一位极厉害的人物,为人介于正邪两派之间,医术可称得上天下第一。
但那人的医术,是以形补形——即以别人的手脚,补回残废者的手脚,甚至心、脑、肝、络,无一不可更换。
因为那人医术是这等高明,但他每治好一人,必有另一人成了残废,所以号称为“夺命神医”。
于今事隔多年,夺命神医不但未死,而且是龙门十三友的老大,又是当前把武林搞得鸡犬皆惊、龙字十三宗宗主的前辈人物,这时狭路相逢,那得不悚然一惊。
夺命神医接着又道:“我为了来采消除神独热毒之药物,在荒山野岭,北狄南蛮,跑了几十年,好容易才在前年来采一炉。上月才炼成这色粉末,不料遇上一位老友,说神独内丹虽然热毒,但它能够增长功力,正需要保留那热毒,一经消除,便失功效,反而是白费功夫。”
罗端暗自得意,他在心里轻叫一声:“这才真正活应该!”
匡时也带着几分焦急道:“若是如此,内丹又如何获得?”
夺命神医笑道:“我自然是有妙法!”
“不知师伯肯让弟子先闻?”
“你将近耄耋的人,也是这般心急,不怕隔垣有耳么?”
匡时笑了一笑,又道:“既知有奇宝,天下谁不见猎心喜,弟子要在此间请问取宝方法,正是防备外人偷听之意!”
夺命神医笑道:“其实这个方法,也得由你等群策群力才行,不过你们千万不可首先下手夺取神独内丹,立即吞下,便以为万无一失了。”
“但那内丹只有一颗,他俩人谁先得到,便是谁的机缘,不许再夺,至于我们这两代,只须防备别人恃强掠夺就行!”
罗端暗自好笑道:“你这老魔计谋虽毒,只怕天不如人愿,没把我师兄妹和小爷计算在内。”
却听那匡时担心道:“本门昨夜一战,伤残殆尽,若果那老怪和他那对孽种齐来,倒是十分惹人厌!”
夺命神医道:“这就是要费手脚之处,方老怪不至于出手,最须防备的还是寒铁老人,若被他知道我们冒他名头行事,又怂恿武林人物扰他安宁,那就要功亏一篑了。”
匡时诧道:“寒铁老人难道比方老怪难惹?”
“他两人的艺业只在伯仲之间,而且友情甚恰,若被他联起手来,我龙门一系就算是毁定了!”
罗端暗诧道:“前时在白狗岗,师兄方通曾把寒铁老人骂了一场,还说要了却当年之案,分明寒铁与师门有过节,老魔怎又说友谊甚洽……”
他接着又想到白狗岗的寒铁老人正应是个假的,方通师兄骂得大有用意,忽听到夺命神医“咦——”一声道:“奇怪!这里怎有生人气味!”立即有一种极轻微的步音,也落到他藏身的穴口。
他情知夺命神医能解童、韦二小贼的围,阻挡方通兄妹,决非自己能敌,赶忙一吸真气,伏下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