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迷阵丧真如 [2]
这回却不听到刺耳的各种怪笑,大约也受了箫声的感染,只见珠帘分开,露出全洞,那些妖形怪状的男女已自敞开。触目只见小妮子如醉如痴,半歪倒在地,似睡非睡,失魂落魄,两眼无神,只是两颊反常的红得和玉龙姑一样,一切不闻不见,完全沈浸在箫声之内……
虽是衣裙不整,且喜没有解开松落之处,这时少年已深知这箫声比传说的怪异还要利害十倍。久闻色空老怪门下唯一得意弟子叫做玉箫郎君傅梅影。天生阴阳二体,白日为壮男,届夜成娇女,老怪爱如至宝,不惜以一身绝技相授。传说老怪自幼习闻百粤八闽铜鼓社乐,深明音律,遇异人传授一身绝学后,不但得宫、商、徵、角、羽之精微奥妙,熟能生巧,竟做成一种似箜荫,非唢呐的乐器,运用独门内力,随意念发出一动异声,除惑人心神外,吹到妙处,飞禽闻之比翼,兽类闻之叫春,利害不可思议,老怪凭此造孽,自名“秘魔神音”。又创“天魔舞”,大开无遮会,使江湖上的淫贼荡妇,无不垂涎三尺,以一尝为快。那傅梅影天生人妖,偏有慧心,不远千里,由贵州(当时名黔地,古为鬼方国,首邑名夜郎,故有夜郎自大之谚。)刘家买到一支祖传秘制的玉箫。据说:刘家秘制此种竹箫,非常神异,刘家祖上曾因吹动竹箫,引得老虎俯伏静听,沉沉如睡,其声及远,数十里都听得到。做箫时,先要斋戒洗浴,敬神等仪式,再取深山大泽一种特产的苗竹,制在独处静室,不准妇女鸡犬入内,四十九日才可做成一支,售价极昂,非千金莫办。做成一支,又要卧床修养半年,说是回复元气,因此往往三年中才制成一支,得之者视为瑰宝。傅梅影一得此箫,居然另创出一种新声,更俱魔力,连老怪也自叹不如。想不到传闻还以为别人夸大,现在自己身受,才知利害。知道这样下去,自己纵能保住元精不离窍,亦必元气大伤,如得大病非卧床数月不可。而小妮子虽憨不解男女间事,谁个少女不善怀春,以她年龄,红潮早至,情窦将开。只为山居无外物引诱,才保住一片天真,被这种异声所迷,无异把一个无知少女带到了风流地狱,让她心灵上,感觉到男女间的一切神秘,她一迷心智,已非本来面目,轻则变成白痴,重则元阴一走,不等魔鬼们近身,已是去死不远……恨不得大声喝破,惊醒她的迷梦!
可怜!他自己已是全身软瘫,功力全失,连开口都无气力,只有束手待毙!想逃已来不及,眼看两人都要毁在这里,又非敌人动手,真是死得不明不白,寃哉枉也。自觉心酸眼涩,丈夫有泪不轻弹,皆缘未到伤心处。他还要力运玄功,抵抗那越来越烈的异声,知道稍一疎忽分神,立时受制,只有乾瞪眼的份儿。
奇事出矣!那小妮子原如不知不觉,老怪一开口,似乎句句传入她耳鼓内,只见她星眸微启,樱桃乍破,竟用一种少年从未听过的醉人曼声轻眤道:“你要问什么呀……”
少年如被鬼击,又像雷打鸭子,暗叫罢了,小妮子已入迷境,心不由主了,连声音都变啦!直急得冷汗津津,游目四顾,却下意识地想看看有无救兵。可是,他不看倒罢了,这一看,又几乎由心中直冒起一股冷气,只见两边各摆四桌酒,真正筵开玳瑁,席设芙蓉,山珍海味,金杯玉盏象牙箸(筷子),华丽不让王侯,每桌高踞一奇形怪状的人,正是传说中的南天八怪形貌:只见靠右第一桌坐着一个全身金线鹤氅(寿袍),脚登福字无忧粉底靴的老儿,身长七尺以上,鹤发童颜,细眉凤眼,五官秀而媚冶,听他说话似女音而脱不了男性沉着,可看出他少年时一定有宋玉潘安之貌。正右手拈着金杯儿微笑着注视着地上的小妮子,掩盖不了他的淫心媚视。指甲长达三寸,肌白如玉,竟无一点绉纹粗糙。不用说,他就是称南天八怪之首的色空上人。
次座乃一晦气色马脸,好像没有眉毛,却有两撇老鼠黄须的老头,两耳奇大,左额角似有一块紫白长斑,头戴九梁道巾,身穿皂色道袍,正端坐不语,便是追魂羽士樊仲。
第三座却是一个胖大头陀,头如笆斗,眼似铜铃,面如噀血,臂粗如栲栳,腹大如十石之瓠,却穿着一件紧身的僧袍,大约因参加寿诞,临时找到这件不合身的僧衣,直把他裹成一个大肉球,说不出的难看。不用看,便是花花罗汉了凡贼秃。
靠近洞口一桌,却是一个瘦小如猴,橄榄脑袋,死眉死眼,猥琐不堪,却穿着全新蜀锦直裰,直遮到脚背,两个朝天鼻孔直打呼噜,呼吸有声的家伙。一头乱糟糟,根根如刺蝟的短发上布满了白色头皮屑。一顶全新的瓜皮小帽放在桌角上,正垂着乾绉眼皮,似在打瞌睡。别小看了他,一肚皮的阴毒刁钻,一身歹毒的暗器,坐八怪第四把交椅,乃百手神猴凃鹰。
这三人都分住在粤、湘、桂间的骑田、萌渚、都庞、三山,统称五岭三凶(五岭是指大庚、骑田、萌渚、都庞、越城五山)。因为大庚、越城二山有三凶分寨之故。左边首座乃一形如殖尸,面色灰淡,五官挤在一起,身穿灰色长袍,脚踏蔴鞋的老者,光秃着脑壳,须髭俱无,简直一毛不生,阴沉沉,冷水冰的直瞪着白眼看着洞顶,令人一见便鸡皮起粟。暗想这鬼东西却有一个好浑号,他正是第五怪无我居士令孤穷。
下面三桌,却是三个凶苗,都是身长九尺以上,加上头带一尺乡长的红布包头,真是巨无覇。个个狞恶如鬼,獠牙外露,面上五颜六色,斑烂可怕,全身毛长三寸余,如同乱草,都赤着足,各在腰间束一块虎皮,鹿皮做的上装,大约来赴盛会,都各披了一件各种野兽毛皮七连八缀的外套,却用整条蛇皮在颈下打了一个活结。脑前、臂上都画满了各种奇蛇恶兽和骷髅头,腰间各围了一道人骨做成的骷髅带。手腕、脚踝上套着大铜环,令人一见作呕,他们还以为很美呢?正各嘻着大嘴直乐,两耳挂着的大铜环也在晃动着。大约为箫声所迷,都是目走失神,嘴角挂涎,直流到胸前,也不知揩拭,就是凶名远震的苗疆三毒。
那箫声起自洞后绣幔,不见人影。
四面站着数十个奇装异服的男女,女的固然珠光宝气,裸肩露臂,赤足无鞋,脂涂粉抹,一个个妖娆娇美,只是眉梢眼角,充满荡意。虽玉臂粉腿,酥胸花映,在少年眼中,无异蛇蝎。最妙的是那些壮男,不但穿着各式各样的锦绣奇装,也擦脂抹粉,但是掩不了嘴唇上,颊上青黑一片的须根,甚是丑怪,他们却顾盼自得,不时同那些女人挤眉弄眼,献媚示威呢!
在少年一瞥全场之间,老怪一见少女开口,甚是得意,笑容满面,徐徐细语:“小娃娃,你真乖,咱问你:是谁的门下,为何入山?有人同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