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2]
九娘!你这是罗彻敏大吃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放下!
不不许过来!魏风婵的气息极之孱弱,然而那里面蕴含着的坚定却让他不寒而粟。
罗彻敏不敢再问她,茫然地转向俞大夫。俞大夫摇头道:要留着孩子,大人孩子都危险得很,这位夫人还极年轻,身子又壮健,日后何愁不能再有涎育?
什么?罗彻敏一惊,不自禁地攥住了俞大夫的肩,喝道:你想干什么?
俞大夫让他一抓,痛得两眼泛白,再也不答他的话。他低下头去,看到撒了满车的金针,手愈抓愈紧。鄂夺玉听到动静,赶紧挑开车帘,喝道:彻敏!你要醒着点!
这一声断喝,终于让罗彻敏松了手。俞大夫揉着肩,抱怨道:这把老骨头不经你握了都要碎了!
那孩子真就不能留么?他问话时,牙关都不由得打着战。其实他本对这个孩子并不怎么留意,然而,这时他突然感到,这个孩子,是连着他和魏风婵的最后一根带子,这带子一断,他们这点情缘,或许也真就是断了。
魏风婵的头无力地往后仰去,她从前清亮无比的眼仁上现出几根清晰的血丝,衬着黑得越发深邃的瞳仁边上,象是漫漫长夜偶尔划过的几道杜鹃啼声。她从来没有这样子看着他,哀恳地、软弱地、狂热地、决绝地,似乎要把罗彻敏烧得灰磨成粉融成水化成气,让他不可以、决不可以违背她的意愿。
你听着!罗彻敏一咬牙,再抓到俞大夫,慢慢地道:这孩子我保定了!你用上你的全副本事,有什么要求都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得到
流产的妇人不能受颠簸,俞大夫不屑地瞧了他一眼,道:你能让大军停下来么?
罗彻敏一下子怔住了。此时车子正好辗过一个土坑,高高地巅了一下,魏风婵的手在车板上胡乱抓动,分明是痛苦难忍。
只能这样了,鄂夺玉在车外道:让我护着小九和俞大夫在这附近寻个地方养病。
听到这句,魏风婵的五指终于松开,金针滚落到了板上。
可,这正是大路之上,宸军若来罗彻敏说了一半,却又停住。着实,也没有其它的法子了。
在与魏风婵握手辞别时,罗彻敏将一方军符塞到了她的衣袋中。鄂夺玉和俞大夫都有点惊异地瞧着他。他垂首道:若是被大队宸军撞上,就亮这符出来说她是我的爱姬吧!
鄂夺玉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上前拍拍他的肩道:你一定要打赢这一仗!
若只是寻常妇人,宸军所到,只怕会随手就杀了,便是不杀,她虚弱之身,怕也受不得俘虏之苦。然而宸军大将若知道她是敌王之姬,多半会有奇货可居之心,将她好生带在身边。将来或是交换战俘或是用钱赎回,总还有个指望虽说,他这一来,是生生把自己的一个要害放到宸军手中。
罗彻敏凝望着他们消失于雨中,鄂夺玉方才那一按留在他肩上的压力和温暖也渐渐消失。魏风婵的眼神却越发清晰,似乎连被风吹散开的雨雾,也是她在旋舞。也不知他与她,是怎样的一种孽缘,几经生死方能聚首,然而片刻相慰便得分别。更何况这一别,是生死未卜,再见难期。此时无止无际的雨,笼罩了沉默中的枢北大地。这片土地也不知见证了多少聚散离合,或许他的这点悲思,在它看来,其实不值一提吧?
罗彻敏这样想着,终于带马返身,沿着泥浆中的杂乱的蹄迹足印奔去。
似乎在他追上大军的刹那,雨就开始小起来,不知何时停了。乌云似乎也淡了一淡,慢慢儿就透出了些许天光。昨夜的些许兴奋,很快就在跋涉中消失了。将士们闷着头拖着脚走着,也难辨时辰,猛然间听到一声鸡啼,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然而还紧接着就是几声清脆的兵刃相击之声隐隐传来,罗彻敏一挥手,唤来冯宗客跟着自己,带着一干亲兵,往那边跑去。绕过一道林子,见一骑从林中扑出,骑上乘客跌跌撞撞地滚倒下来。
看那人衣甲,罗彻敏微微一惊,那竟然是宸王羽林军的服饰!
他身边带着的人不多,此时不免略略犹豫,向后退开几步。然而林子中却紧接着涌出上百名羽林军来,他们见到罗彻敏一行,也显得有些惊慌,都开始勒马,马匹打着旋儿,希律律!地叫成一片。
拦我者死!林中传出一人的怒喝。
陈襄!罗彻敏脱口叫出,当下再无退却之理,他挥剑道:上!
宸军瞧见他衣甲不凡,生出争功之心,呼啸一声,全向他围了上来。泥浆溅得四下飞起,眼前一时竟什么都看不清了。身侧有迅捷一枪刺来,罗彻敏向后一倒,枪贴着他左肋而过,他反身削去,顿时褐泥中闪过一道血迹,有人滚下鞍来。
他左冲右杀,连连叫道:陈襄!陈襄!
陈襄似乎遥遥地答应了什么,却又再没听到声息。
冯宗客也在叫他和陈襄的名字,他答应了两声,冯宗客便向他杀过来,然而始终没看到陈襄出林子。只是宸军却似也无心应战,想往林子里面跑去,罗彻敏断定那林中正有紧急战事,因此向冯宗客喝道:你去让他们都过来!自己一提马,纵跃到了林子边缘,左一剑右一剑,捅杀了两名欲要退回去的宸军,喝令亲兵们道:拖住他们!
众亲兵见林中并无敌军继续涌出,又知道身后有大队援军在,勇气大增,纷纷一声齐诺,战得越发悍勇。
宸军渐渐处在下风,一会儿又有十多人被杀。宸军中的一个将军发了急,挺矛向罗彻敏冲来。他显然看准了罗彻敏的衣甲,喝道:这就是毓王!擒了他便可脱身!
这将军枪法险峻,矛头上厉风急啸,仿佛刚刚钻破了阴阳之界,带着幽冥气息而来。罗彻敏却一动不动,这些日子来他几乎无日不战,渐渐地对战阵已有所体会。他练功日久,然而直到近来,才感受出劲力半散于肌表,半藏于丹田。阳为表,阴为内,阴阳相系,混不可破的那种意境。矛头临身的一刹那,他身躯似乎是被刃风激起,整个人向后平平直直退去。
那宸将见面前敌王骤然消失,一惊之下,重心顿失,向前倾了一倾。他这一倾,矛身下垂,破出上身破绽。罗彻敏长剑刺出,指向他全无防范的印堂,剑风吹开了他的额发,露出一张清秀中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孔。
罗彻敏心中略动,剑尖就偏了一偏,搁在了那少年的颈侧。
少年显然愠怒,丝毫不顾颈侧青锋,手提长矛依然往罗彻敏击来。只是矛长剑短,还不等他收回矛来,剑便往下落,在他臂上划下,这一剑深可见骨,他再如何顽强,也支持不住,长矛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