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5]
王无失被冯宗客押到罗彻敏面前时,卟嗵!一声双膝跪落,然后又咚!地一响,头硬生生地磕了下去,暗红的血顿时染红了罗彻敏足下青砖。
王上!请放指挥使入城!王无失猛然抬起头,眼睛在血光中闪动着,指挥使是先王的义子呀!你就看在先王份上
先王?罗彻敏冷笑着,他瞳子上映现着城下的杀厮,然而却透着一股决冷。是他害死了先王,是他一直以来心怀叵测私蓄叛党,是他将先王撤军之计出卖给宸王,是他!
不,这不可能!王无失猛然振臂,押着他的兵丁一时竟被他挣脱出一只手来,冯宗客赶紧拔剑横在罗彻敏的身前。另有两名亲兵赶过来,扑在他身上,生生把他的脸按贴到地上。
不,王上你想想呀!当初王上并没有告诉指挥使他的计划王无失的嘴唇贴在地上,说起话来含含糊糊。
可你自己也看到过你们营房中私藏的刺客!罗彻敏俯下身去,在他耳边道:除了他,还会是谁?若不是那段时日你和陈襄跟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让你进城!
湿砖上的寒意一直钻进了罗彻敏的心里去,他哆嗦着,竟无法再说话。这么长的时日,他并没有感觉到罗彻敏对踏日都有任何不满,可听他话中语气,竟是除了自己和陈襄,他会毁掉整个踏日都。不,踏日都的战力他还是要的,可是,会清除多数将校吧?王无失这样想道:然而,这样的踏日都还会是踏日都么?
开城门!开城门!罗彻同又一次杀到城下,己经哑掉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呼叫。王无失眼前的水泊中,只有受潮的旗帜和刀枪上的缨络在无力轻摇,每张面孔都如同泥塑一般。
二哥,出乎意料地,罗彻敏竟开了口,他的声音中竟有一丝哽咽,此时开城门,敌军必然一涌而入,我将与二哥一起死于今夜!以二哥神勇,必当奋战脱身。来日彻敏必为二哥斟酒陪罪!
焦灼的呼唤声骤然而止。其实城外本还在厮杀之中,可罗彻同呼声一停,便好象天地间全安静下来,枢河上的波涛哗哗地响着,近得好象就在王无失太阳穴上冲撞,那千钧之力震得他整颗头颅都碎掉了。
王无失醒过来时,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他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终于跳起来一把抱住他,喝道:是你小子?
陈襄的两眼肿起老高,呆呆地道:指挥使
指挥使怎么了?事情一下子涌回了王无失心头,他一惊看向窗上,都不敢确定自己已经昏过去多久了。
陈襄看出来了他的神情,道:离指挥使被擒那日,己过了三天。
被擒?王无失怔了一会后,又滋生出一丝侥幸来。
陈襄面对着他眼中的希冀,缓缓地摇头,道:王上抓到了宸王的第八子,宸王送信给王上,要作交换他拒绝了。
那现在他
现在,陈襄的眼睛避开,无声地回答了他。
王无失眼前的陈襄变得淡起来,最后竟化作一片空白,他的头撞在墙上时发出沉闷之极地一声。
王无失!陈襄抱住他,被他一拳砸了过去,拳头砸在肉上的感觉让王无失觉得十分解恨。啊!啊!啊!王无失嘶吼着,拳击足踢在陈襄身上。你活着回来作甚么?你活着回来作甚么?
我一定要回来呀!陈襄终于叫出声来,我不会来,谁来为指挥使传他的遗言?谁来为他雪冤!
王无失一屁股坐倒在地,眼前终于开始清明起来,问道:他留下了什么话?
我去见王上,你来作个见证!陈襄的面孔上己经绽满了青紫,不成形状。
王上!陈襄将一枝小剑从袖中取出,小剑上面包着一块布帛,似乎写着许多名字。这是长庚剑和长庚军的名录。
罗彻敏显然怔住了,他从椅上一跃而起,取过那剑,抽开剑鞘,两个用绿松石嵌就的小字清晰可见。虽然罗彻敏并不知晓长庚军的内幕,然而看到这剑,也不难猜出,这是长庚军主人的令剑。他看了看身边的黄嘉,黄嘉微微点头。
他还有什么话说?罗彻敏似乎终于放下心来,却又似乎有点儿失望。
有的,陈襄道:在这次出征前,指挥使跟我说了一些话,然后让我发誓,如果他还活着一天,便不许我将这些话对任何人说,若他死了,便要最快地告知王上。王上可要听么?
陈襄素来粗阔的眼神,这时竟有些阴森森地,让罗彻敏觉得诡异,他许久后勉强一笑,道:听呀,他敢说的事,我有什么不敢听?
那好,我说了。陈襄木木地道:指挥使说,当初王上让他和罗彻敬处死长庚军时,是他起意留下的。长庚军是大世子一手所创,虽然后来出了败类,然而多数人都一片赤胆忠心,株连下去,只怕大世子在阴间亦会不安这事罗彻敬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后来他又怕这些人会向先王寻仇,便将他们暗暗地收扰在手下。
他收纳死士,居心何在?罗彻敏握着小剑坐回座上去。
王上不懂,陈襄这时的神态语气,让罗彻敏觉得古怪,过了一会,他才发觉,陈襄此时的语气和罗彻同平日一模一样。
指挥使跟随大世子多年,便如同大世子的影子一般,因此大世子虽过世,可只要是与他相关的事物,指挥使总忍不住要留下来救下长庚军,亦不过为此。
罗彻敏微怔了一怔,诮然道:真就简单?
指挥使自知难以自辨,因此才没有向先王和王上说明。陈襄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含着血道:反正他人都死了,信与不信,王上自己看着办吧!
你这混蛋!王无失一把从地上拎起软倒着的陈襄,切齿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陈襄苦笑着道:这是指挥使的严令!我发过誓的!
王无失突然明白,为什么罗彻同会告诉陈襄,而不是告诉他了。如果是他,那么他一定早早地就把这事告诉罗彻敏了,可陈襄,却是个死脑筋,不转弯的呀!还有,若是跟着罗彻敏进城的人是陈襄,大约也会在罗彻同杀到城下时,说出来的吧?然而跟在罗彻敏身边的却是他而不是陈襄!
这世上为什么总有这么多阴差阳错?
罗彻敏慢慢展开包在剑上的布帛,那第一个名字让他的瞳子骤地缩了起来。这一刻他的心突然动摇了,他该不该相信罗彻同的剖白?如果出卖宸王的不是罗彻同,还会是谁?会是罗彻敬么?他现在正拿握着泷丘;或者,更糟的是,会是黄嘉么?
此时黄嘉的喘咳声一声声传来,他侧过头去,看着黄嘉枯黄的面孔,剧烈起伏的胸膛这是为他征战而积成的伤病呀!
不不,他对自己说,一遍一遍地说,黄嘉是守在父王身边的最后一人,是他手下最最得力的人,若是连他都起疑,自己还能相信谁?然而,正因为他是毓王突围时唯一带在身边的人,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毓王的去向!
黄嘉与罗昭威的恩恩怨怨压也压不住地从脑海中浮起来。黄嘉这么多年所受冤屈和压制,他真的毫无怨意么?
不,若不是他几番救我,我早不知死过多次了!
也许是他又变了主意呢?也许是父王临死前的话让他又生愧疚呢?
只要他现在对我忠心,我何必还要深究当初?
可杀父之仇,就这样算了么?
可父王最大的愿望,是让我守住他的基业,光大罗家门楣吧?
罗彻敏的头脑被这一来一去的念头折腾得没休止,他恨不得能拿个东西狠狠地砸自己一下,停住这些思绪。此时,突然又有人报,宸王又遣人来了!
赶出去!罗彻敏觉得自己再也想不了其它的事了,正欲拂袖起身,一个人却己经走了进来。
俞大夫!罗彻敏张大了嘴,僵硬地保持着离座的姿式。
宸王让我来对王上说,俞大夫的语气依然不急不慢,道:王上不愿用罗指挥使来换八皇子,可愿用另一个人来换么?
可愿用另一个人来换么?罗彻敏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无力地跌坐回去。是呀,八皇子本来就是他为魏风婵准备的,可是现在全军都知道他不肯拿八皇子换他的义兄、他的得力战将,那么,现在他要拿他来换一个歌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