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离愁相相 [1]
秦玉和柳媚策马离了那茅屋,掉头北上,重回新乐县城来,一路疾驰,待赶到城外,天色尚未明。
柳媚勒住坐马,望了望紧闭着的城门,说道:
“玉哥哥,咱们做事也太急了,瞧现在天都没亮,城门没开,哪能进得去呢?”
秦玉道:
“不妨,要寻左宾,最好是在黑夜,大白天人杂势乱,找也没法找,咱们设法寻一个地方寄了马匹,立刻进城去一的。”
柳媚一连两夜没有阖过眼,精神上已显疲惫,但她仍然强自振作,随在秦玉身后,按銮顺着城墙向东缓缓而行,大约行了里许,找到一松竹林,这竹林占地极广,又远离道路,正好寄放马匹。
二人下马,倒是秦玉察觉柳媚脸上的疲倦模样,于是拉着她席地坐下,道:
“媚儿,你要是乏了,就在这里等我,就便看着马儿,我一个人进城去探探。”
柳媚摇摇头,笑道:
“不,我不乏,我要和你一块儿去!”
秦玉道:
“那是何苦呢,我三两天不睡,毫不要紧,但我瞧你已经两夜未眠,眼圈都黑了,来,我给你铺好个舒服的地方,让你安安逸逸睡一觉,你睡醒了我也回来了。”
说着,就从附近集聚一大堆竹叶,凑在一起铺平,上面盖了一条毯子,做成个柔柔软软,舒舒服服的床铺,叫柳媚躺下,另外再从马背上取来一条毯,给她盖了,最后,拍拍她肩头,笑道:
“喏,乖乖在这儿睡一觉,我去去就来。”
柳媚宛如一个小孩子,任由他摆布着,又像新嫁娘,静静看着他布置一切,私心里有一种又喜又羞,甜丝丝的感觉。
她虽然自幼和两个师兄一块儿长大,天目山除了她,更没有第二个女人,但是,这十余年来和男性相处,她从未有过似这样奇异的经验和感触,她不解的想,初见秦玉,只觉得他不过是个骄傲、狂妄、心狠手辣的武夫,顾盼之间,喜怒无常,举手投足,致人于死,拿人命作儿戏,把别人的痛苦,当作自己的乐趣;可是,短短的数天相处下来,她却发现秦玉内心中,一样蕴藏着丰富的热情,一样有着本能的人性,瞧,他替自己准备这些,不也正是一个周密、体贴而温柔的伴侣吗?假如在他的生命中没有碰上干尸魔君,那他岂不也是世上最可亲,最善良的人儿?
她想着想着,不觉沉沉步入了梦乡。
美梦中,她嘴角上仍挂着甜美的笑意,鼻息是那么安样而舒徐,大约她是巳经踏进那幻觉中飘渺的伊甸园了,从美满的命运之树上,看到了灿烂壮丽的希望之花朵。
不过,她没有想到,命运是最会作弄人的,越是好景,越不久长,越是芬芳的昙花,却只能短促的一现。
秦玉如果不遇着干尸魔君褚良骥,他最多也不过仍是飞狐口外一个被欺虐的苦孩子,哪会学来这盖世无匹的武功,当然更不会结识她了。
许多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因素,往往把毫不相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联系在一起;同样的理由,一点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因素,也能使最亲切,最深厚的情谊一爆而散,化着阵阵青烟,再也无法聚集在一起了。
秦玉直看到她已经睡熟,又善她盖密了毯子,这才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松了马儿的鞍銮,让它们就在附近自由的寻觅青草。
他抬头望望天际,不过才丑末寅初左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觑定方向,展开天残上乘身法,宛若一缕轻烟径扑新乐县来。
丈余高的城墙,对秦玉来说,真比跨一级石级还简单,进城之后,四下里一审视,全是静悄悄的,满眼全是黑压压的房屋,却到那儿去寻左宾呢?
秦玉略一沉吟,仗着身法快捷,越脊跨院,先围着城东绕了个大圈子,并没有看出端倪,不由忖道:似这样找法,哪能凑巧碰上,何不找一处高楼,居高临下,可以监视全城,方才省力。
他主意一定,便直奔城中,想要寻找一栋高楼,哪知就在这个时候,静夜中陡地荡起一片摄人心魄的笑声。
秦玉立时止步,侧耳倾听。
笑声起自西北方,但声声入耳,清晰可闻,显见是由一位内功精湛的人所发。秦玉心中一动,咦,这是谁呢?从笑声测计他的功力,只在左宾之上。
他也不必多想,反正深夜中发现夜行高手,决非无由而来,当即吸了一口真气,蹑空蹈虚,抢过城西来。
这咫尺之距,晃眼便至,相隔尚有数十丈,秦玉业已望见那地方较偏僻,没有几间住户居民,在一座破塌的上地庙前,正有两个老头儿在纠缠激战。
其中一个相士装扮,手使一根竹枝,秦玉认得正是左宾,但另一个高大老儿,白发苍苍,赤手空拳向左宾抢攻的,却不认识。
秦玉隐住身形,暗暗欺进到丈余左右,凝神一看,原来那白发老头儿功力甚厚,虽然赤手空拳,但把式怪异,掌势雄浑,举手投足,全是绝招,凌厉的掌风,已将左宾裹住,竹杖施展不开,明明已落在下风。
那白发老头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一面挥掌进袭,一面叫道:
“左老师,我看你加上一根打狗棒也是不行,不如听我良言,彼此不失和气。”
但左宾咬牙硬撑,竹杖纵横,四周全是一片青茫茫的杖影,虽未能胜,短时期尚可支撑,闻言冷笑道:
“姓宋的,你死了这条心吧,瞎子宁可舍了这条命,也叫你不能如愿以偿。”
书中交待,这白发老头儿,正是远自大雪山赶来的“百毒叟”宋笠,宋笠自从鲁庆口中,察知九龙玉杯已落在左宾手中,心中怒极,连夜赶到新乐,可是他却过分性急了一些,大白天在新乐城里兜了一个圈,你想,新乐城虽不大,要从人群中一下子碰到左宾,也没有那么巧的事,他一个圈兜下来没有找到,以为左宾一定是玉杯到手,离开新乐了,于是,马不停蹄又赶往正定,沿途打听,俱没有发现左宾迹象,直到了正定,仍是未见左宾。
他一啄磨,也猜想是自己大性急了,连忙又回头,顺着大道又找回新乐来,所以两头一赶,倒反而比秦玉晚了一天。
宋老头儿回到新乐,正值入夜,匆匆用了饭,就在城中挨户细探,这一夜,险些把整个新乐县的居民上找遍了,直到不久之前,才在这间破土地庙前碰上左宾。
左宾自白天被秦玉伤了化子小钟,没敢出手,知难而退,返回这破庙里,左思右想盘算了大半夜,觉得自己还是快离此地为妙,他虽然得了九龙玉杯,但把一只玉林翻来覆去找了一个遍,也没有看出有一丝一毫奇特之处和达摩奇经有关的,于是,他决心动身赶往太原府去寻他的好友“癞头泥鳅”钟英共议,钟英出身穷家帮,正是被秦玉一掌震死的化子小钟的生父,这老家伙功力精深,还在左宾之上,并且足智多谋,计算百出,一套“铁沙掌”足有十成以上火候,平日左宾就对他最为信赖,遇着这样的难题,当然要去找他,而且,小钟随自己出来,现在伤在人家手中,也应该驰望报讯,以谋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