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珍重雕栏白玉花 [2]
猛然,一阵喧闹传了过来。
一个漆黑的身影冲破层层阻隔,轰然落在石阶上。
喧哗声中,大批守卫追了过来,却不敢上前,只站在石阶脚下,远远地看着他。
吴越王。
他满身伤痕,披头散发,就像是地狱冲出来的恶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琴言,直到眼角迸出鲜血,慢慢跪了下去。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触摸琴言,却又仿佛怕碰伤了她,久久不敢触摸。他的悲伤、愤怒在凝积,却无法凝成一声悲泣、一滴眼泪。
他所有的情感、生命都在一瞬间蒸发、消逝。
干涸成灰。
他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卓王孙:“你为什么要杀她?”
“你可知道,她为了不背叛你,宁肯不跟我走?”
卓王孙淡淡道:“我并没有说要杀她,是她自己求死的。”
吴越王怒道:“你只要说一句宽恕的话,她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你面前死去,却不阻止,为什么?”
卓王孙冷笑,为什么?他不配来问。
吴越王霍然逼近一步,嘶吼道:“回答我!”若不得到答案,他就算死也不会瞑目。
卓王孙沉默片刻,突然抬头:“我就算放她走,又能怎样?”
“你能给她幸福吗?”
吴越王的怒火一窒,竟不能答一个字。
卓王孙看着他,冷冷道:“你可知道,我当初为何答应你和她的婚事?并平是因为你还有高绝的武功,或那些仅存的力量。而是我以为,历经失败,你已有了自知之明。可以忘记天下,退守天涯海角,建立一方小小基业,给她一份平庸的幸福,你,做到了么?”
吴越王无言以对。
卓王孙的目光陡然一凛:“你又是否知道,我为何要严禁你与平秀吉交战?”
吴越王摇头,他的确不明白。
“因为你手中的两千人马,已是你的所有。能让她免于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最后资本!我一再告诫,你若敢擅自挥霍掉,我必杀你。你,可曾记在心上?”
这才是他警告的目的么?吴越王不禁有些错愕。他勉强道:“是风间御伏击于我,难道要我束手就擒?”
卓王孙微微冷笑:“好,我来问你。初遇伏击之时,你若能忍一时之辱,率众撤退。以伊贺谷忍者神鬼莫测的实力,能否保留绝大部分实力,退守海上?”
吴越王傲然道:“是又如何?我吴越王也算一代枭雄,又岂任一个影武者凌辱?”
卓王孙目光一冷,一字字道:“当你已一无所有时,又有什么资格去谈尊严?”
“身居高位,无用人之道;困于险境时,无自知之明。连我的告诫都敢违背,连最后的底牌都可以挥霍,你又岂有一丝理智、一丝担当可言?又怎配成为她终身的依靠?”
吴越王怒道:“即使只剩孤家寡人,我亦会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卓王孙的笑容尖锐如刀:“你?你现在不过是丧家之犬而已。连自保都不能够,又何谈保护她?我能看到她的命运,就是跟着你流浪海上,饱受风霜,颠沛流离。不仅零落了红颜,还终将有一天,因你那些愚蠢的豪气,陪你丢掉性命。
他不再说话,缓缓转身,注视着窗外迷蒙的雨气。
与其让她在尘污中苟活,还不如让她像仙子般死去。
白玉雕栏外,是大片枯萎的花枝,悲伤地伫立在雨中,仿佛一个饱受摧残的女子,风霜憔悴,落尽了红颜,让人不忍卒看。
他不能让琴言有这样的命运。
如果,已无法斩断他们之间的情缘,那么,他宁愿看着她死去。那样,她就还是华音阁中的仙子,一尘不染。
吴越王的怒容渐渐凝窒,随即惨然一笑。
“我明白了,你说得不错,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配不上她。”
“但,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而杀了一个跟了你整整十一年的人?”
卓王孙回过头,静静看着他:“你还不明白?”
“她放走你的那一刻,就已决定,绝不会独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说完这句话,缓缓转过身去,再不看吴越王一眼。无边的雨丝在窗外零落,沾湿了他的眉睫,映出满目苍凉。
吴越王怆然后退,一步一绊,终于跪倒在地上,双手抱住了琴言。
“琴儿……”他柔声呼唤着。
“你记得吗?我说过,我要找到属于我的天下,创建起伟大的帝国,而你,将是帝国的王妃。我将亲手给你戴上后冠,因为,我的帝国不能没有你……”
“我要再交一帮兄弟,再次仗剑江湖,生死知己。而你,就是好客的女主人,有你纠正我,我再也不会做错事,再也不会错失朋友了……”
“我也知道,自己一无所有,不应当再奢求天下,而应该退守一方,放下雄心壮志,谨慎地和你厮守。可是……”
“天下,对我来讲,就只剩下一顶后冠。没有它做嫁妆,我又怎么敢来娶你……”
蓬然几声轻响,夺目的紫气在他头顶结出三朵莲花,又迅速地倒灌而下,将他全身染成一片金紫。鲜血,从他双眼里沁出,汩汩流淌,浸过琴言的身子,流淌在大地上。
吴越王紧紧拥抱着琴言,跪倒在血泊中。
血泊越扩越大,凄厉的猩红触目惊心,沿着阶梯缓缓流下,一直浸到台阶下的土地上,每个人不由得步步后退,躲避着越涌越多的鲜血。
鲜血浸染的领域,没有人敢践踏,没有人敢靠近。
就像是伟大的帝王,在血色大地上缔造起的永恒国度。
吴越王双手缓缓攀起,环绕着琴言。他拥着她,不露丝毫缝隙。他不再忍心让她遭受丝毫风吹雨打。
他两手空空,却结出一个守护的姿势,恰好护住琴言额前散乱的发。
就像是璀璨的王后之冠。
这是他最好能给她的,身为王后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