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在我消逝的岁月里 第1节 梦之都 [2]
丁建书默然,他确实已经被点到死穴,他非要拼个鱼死网破,未必救不了杨问,但是他不敢。
林怒辉知道丁建书已经被说服了,起身:“走,我陪你会会故旧,也带着小云看看老家。梦之都还是老样子,你还记得南城那个小酒馆?我们去喝一杯。放心放心,虹儿会照顾杨问的。”
洛虹儿随二位师兄起身出门,她还要回宫,明日就是选王储的典礼,她还有许多事要忙。
圣殿不夜。华丽而冰冷。妖王今年整一万岁,他太老了,老得忘记了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每次洛虹儿经过后殿,都能听见妖王如雷的喘息声,像是从地下深处传出的呻吟,整座宫殿随着它挣扎着,他吐出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不知多少次,大家以为他要死了,可他又顽强得活了回来。
用今天才认识的那个周小云的话说,就是——诺基亚的最后一格电,能耗着哪。
“虹夫人。”侍女行礼,她们的白发盘成发髻,发髻又纠结着垂到地,她们的呼吸和宫殿一样冰冷,带着腐烂的气息。
洛虹儿第一次觉得,殉葬也没什么不好。她们早就该死了,该在电闪雷鸣的天火之葬中,焚化得干干净净。
洛虹儿一路走到圣殿后的黑色巨石上,指示左右护卫,把杨问拉下来。
祭坛上空,一团火烧云被一道紫色闪电牢牢钉在坛面。两名护台卫士绞动闪电辘,慢慢把火烧云扯了下来。
云开,两个护卫从里面拉出了杨问。
杨问觉得自己像是呆在一个全自动洗衣机里,不停转圈不停甩干不停烘干,刚进来的时候很痛,过一会儿也就凑合了。唯一的不舒服就是晕,比大醉酩酊难过一百倍的晕,他只能硬抗着一圈一圈地晕。他小时候的梦想曾经是有一台全自动洗衣机,什么东西都扔进去,拿出来就是干干净净的,可是他现在发誓:如果能走出去,他这辈子只用手洗。
杨问抬头,眼前的女子白衣胜雪,宛如天神,他多少有点自惭形秽:“你……是谁?”
洛虹儿屈身,递过一个金杯,杯子里有血红的气在氤氲,洛虹儿笑笑:“你是杨问吧?把这个吃了。”
杨问警觉地往后一缩:“这是什么?”
“明天你丁叔叔和林舜都会来接你,总要喝点东西,补一补。”洛虹儿笑得温柔极了。“谢谢姐姐,姐姐真好。”杨问嘴很甜,他一手接过杯子,一手撑着石面想要坐起来一点,忽然手一软,洛虹儿连忙去扶他。杨问反手抓着洛虹儿,左手把那一杯血气直砸在洛虹儿双眼上。嘻嘻笑着:“还是大妈您先补补吧……弱智!这一套电视里都放烂了好不好?”
洛虹儿的眼睛,脸,整个头颅都痛得抽搐,她捂着脸倒在地上——这孩子实在下手太狠了,这杯血气只不过是让他七天内不能开口说话,免得他乱说乱喊人,弄砸了林舜的事情,但是眼睛何其脆弱?这一下子泼过来,立刻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灼热的血水流了满面。
“虹夫人!虹夫人!”
护卫们大惊,把杨问从洛虹儿身边拖开。
洛虹儿一手掩面坐直身体:“别难为他。”
杨问惊奇了,他早就做好了被打到死去活来的心理准备,这位阿姨吃了挺大的亏,居然没怎么生气?可他并不后悔,这杯东西明显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喝下去谁知道会怎样?他后知后觉地品味洛虹儿刚才的话,这会儿才问:“你认得丁叔叔?还有林舜?”
洛虹儿并未失仪:“我是丁长老的师妹,林舜的母亲。”
“丁……长老?”杨问明显被刺了一下,但还是笑笑:“很好。”
“丁长老想见见你,你要是愿意,我带你去见他一面。”
一面?一面之后呢?杨问咬着嘴唇,用力:“不必了。”
“那么最好。”洛虹儿叹口气:“你比我幸运,我一直想见舜儿,十六年了,一直见不到,也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好不好,你倒是能和他朝夕相伴。”
拉倒吧,这朝夕相伴的日子,实在不怎么样,杨问抬头笑笑:“他不是要来了么?你就算再也看不见他,摸摸抱抱总可以,我省事,再也不用看他那张脸了。”
洛虹儿略略诧异:“我不过是想要你七日不言,你就毁了我一双眼睛,杨问,你没有丝毫歉疚不成?”
“我歉疚你会放我?我得罪林舜也不是一天两天,不多这一件。可惜可惜,你是见不到林舜了,他看见你……希望不会被吓着,他的脾气可比胆子大多了。”杨问冷冷得笑:“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痛快点。”
“丁师兄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我真不明白。”洛虹儿摇着头,她那张牙雕一样的漂亮脸孔已经满是血污燎泡,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萌芽之灵放在你这种心狠手辣之徒身上,还不知道造出什么祸端。既然如此,不如成全舜儿……自作孽,不可活。”
“扭扭捏捏了半天,想说的就是这个吧?”杨问想要站起来,被左右侍卫一把扣住,无名业火在他心头熊熊而起,刚刚升起的一丝歉意荡然无存。他大声笑起来,他和这个世界彼此亏负太多,也就不打算再道歉。
杨问被塞回火烧云里。
洛虹儿食指上弹出一朵小火苗,慢悠悠地飞上了闪电末端。
紫电逆天而起,直到点燃云彩。
那是一朵,烈火和鲜血熔铸成的云。
杨问的周身皮肤都在燃烧,云层之中的闪电将骨骸渐渐化成脓水,他快要失去形体了,胸膛中,一股青气在缓缓流动,青气上浮,浊血下降,本非我有,一拍两散。那枚小小拨片也显出本源,金戈与活水盘旋在木之青气周围,后土之火与天雷之火双双回旋,以及……宁也雄一点心口血。
“现在你总该明白了,事到临头,谁也靠不住。”那点心血里,一个声音微弱游丝,兀自带着一点冷嘲:“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他们总是有理由袖手旁观的,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
杨问心里的账本还没烧掉:“你开个价吧。”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你帮我炼出那把刀,然后我让你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宁也雄顿一顿,“第二——”
杨问打断了他的话:“我选第二条,出去之后,我跟你。”
“答得太快是要后悔的,你不问问跟我都要做什么?”
“到时候再说喽”,杨问笑骂,“你他妈的早算好了还装什么装?这儿最无耻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