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5]
剩下的三人胸中只有一念,便是“逃走”,他们刚刚拔腿,薛陵已疾跨数步,一招“前手”直劈正面之敌。
又闻“砰”的大响一声,敌人像纸扎一般应掌飞开。此时那两个仅余的虎将已抱头鼠窜,石田弘丢掉手中火炬,握刀作势,大喝道:“石田来也!”
石田弘这一喝气定神足,威势迫人。
薛陵心中一凛,忖道:“石田兄真是当今罕见的豪雄之士,我一出手格毙了他手下三员大将,反而挑起他的斗志,这等胸襟修养和意志,实在使人佩服。”
此时双方已成对峙之势,一个持刀,一个空手。
火炬已灭,双方都瞧不见面目。
石田弘激发起满腔雄心斗志,越是久久未有机会出手,就越发气势雄壮。
他多年以来一直纵横海陆,未逢敌手,目下忽然碰上这等强敌,在他反而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除此之外,他认定这个强敌心狠手辣,决计不会罢休,一任自己上天入地的奔逃,他仍然不肯放松一步。所以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作拚死的一斗了。
两人在黑暗中对峙了良久,突然数丈外火光复起,原来有一队明军赶到,火炬的光线照出这两个正要出手决斗之人,这队军士立刻停步。
明军对方也有人点燃火炬,映出长刀宽袖的人影,却是石田弘的部属,两虎将也在其中。
率领明军之人,正是雄才过人的何元凯,他一挥手发出命令,全队数十人悄无声息的布下阵势,以防敌方冲杀,而这些军士们移动之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显见纪律如铁,训练极精。
对方跃出四人,各持倭刀,绕到薛陵身后,作势欲袭。情势如此紧张之际,明军数十人仍然毫无声息,竟没有人胆敢出声警告薛陵。
薛陵好像不知身后有人偷袭,右掌原式封住胸前,双目凝注着石田弘。
他双眼之中也发出凌厉的光芒,形成一种无形的力量,而石田弘好像因此而无法出刀攻杀。
四个倭寇中有两个蓦地厉声大喝,声音凶猛之极,使人不寒而悚。喝声中齐齐挥刀分劈薛陵左右两胁。
薛陵一侧身,闪过一把倭刀,右手横拍出去。砰的一声,右边的一个应手飞出数丈。
他紧接着以左手拍出,瞧来掌势不快,但左边正在急退的敌人却无法避开,又是“砰”
的一声,飞开老远。
他略一旋身作势,其余的两人曳刀急逃。直到此时,石田弘才有机会出刀,一声杀呀,刀光电闪劈出。
薛陵倒跃寻丈,避开他这一击,哑声道:“我的大刀在你脚下。”
石田弘低头一瞧,道:“不错,还给你。”用脚尖一蹴,大刀擦地飞去,停在薛陵跟前。薛陵拾起大刀,石田弘道:“阁下刀法远不及掌法,为何舍长用短?”
薛陵微笑一下,露出牙齿,道:“本人久闻东瀛刀法另具威力,今日机会难逢,自须一试才能甘心。”
石田弘道:“这道理还说得过去,但阁下这一身打扮,分明是我布置在此地的人。因此,不论你是借用他们的服饰也好,真的曾为我出力也可,对今晚的举事,你已是事先得悉,何以不向官方告密?却使一己之力苦苦追杀不舍?”
薛陵还未回答,明军阵内发出一阵急鼓。石田弘那边的人吃过这队明军的亏,一听鼓声,便不由得向后退去。
石田弘心想那何元凯训练的这一旗精兵实在难惹,加以他智计百出,防不胜防,若不及早撤退,只怕部下还要有多人伤亡。
当下挺身扑去,挥刀急劈。薛陵举刀封架,双方都以迅快手法攻拆,霎时间已互拚了十余刀,发出一连串繁密响声。
两刀相交时迸射出串串火星,明军阵内除了鼓声之外,众军士又一齐呐喊,杀声震耳。
饶他石田弘如何强悍,这刻也不禁心胆摇动,气势全消,突然暴出战圈,曳刀疾逃。
这一回薛陵不再追赶,何元凯从阵中奔出,正要开口,薛陵横跃数丈,转瞬间已隐没在黑暗中。
何元凯怃然若失地向薛陵背影投瞥一眼,随即麾军追赶敌人。
薛陵在黑暗中倾听了一阵,得知四面八方都有明军围截石田弘这一群敌人。
但杀声渐渐去远,可知石田弘有突围而出的力量。他仰天长长吁一口气,便举步向东北方奔去。
一路上都碰到明军,但他身法迅快,都一一闪避,到达海滩,仰头一望天色,但见天际已微露曙光。
他一直奔入石屋之内,心想总算赶得回来,不致连累恩师,觉得很是安慰。然而眼光到处,只见师父白皑皑的头顶已经向前俯垂,右手也落在地上。
薛陵胸口如被重拳一击,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他轻轻叫了几声师父,老人动也不动。
他极力平静下来,先点上灯火,仔细观察师父情形,但见他皮肤泛白,除了背脊挺直之外,好似全身各部份都没有了气力。
最后,他硬住头皮触摸一下师父的身体,但觉僵硬冰冷,不过还有呼吸,可知未曾死去。
薛陵沉吟了一会,便在师父面前盘膝趺坐,伸出一掌,抓住师父的手掌,然后运集功力调聚掌心,极力向他掌心输送。然而此举一无用处,老人毫无反应。
薛陵突然悲从中来,伏在地上放声恸哭。这一刹那间,他凄凉悲惨的身世,和可怕的种种遭遇都掠过心头,使他首次感到人生的奇怪莫测和命遇的残酷。
这位老人家欧阳元章应该是他此生的一个转机,然而仍然跟以前一样,噩运总是紧紧的追蹑着他,使这位高手也因自己之故而惨遭大变。
他恸哭了一阵,发泄出心中的悲愤郁闷,不知不觉扒伏在地上沉沉睡着。
到他回醒之时,已经满地阳光,海涛不断的冲上沙滩,又复退落,发出有韵律的潮声。
他回醒之时,心中觉得异常的平静舒服,竟是多年以来未曾有过的心境,过了一会之后,脑中记起惨酷可怕的现实,顿时痛苦不堪,低低呻吟几声,抬头望去,只见老人仍然垂手挺坐,宛如化石。
薛陵起身整肃衣冠,洗净面手,过后回到老人面则,行了跪叩大礼,道:“老恩师啊,弟子福薄德鲜,以致父母惨遭极刑,而最后连累得老恩师也变成这等模样,弟子纵是十分眷恋生命,但这等痛苦如何能堪。因此万望老恩师宥恕弟子的罪孽,弟子这就自刎捐生,到黄泉之下找寻双亲………”
他已预备好那柄随身短刀,这时取在手中,长叹一声,道:“老恩师千万恕罪,弟子不能侍奉您老,也是万分遗憾之事!”
欧阳元章的头颅缓缓抬起来,睁开双眼,道:“你一死了之,教为师如何是好?”
薛陵手中的短刀掉在地上,又惊又喜,呐呐道:“老恩师,啊!您老竟没有事么?”
欧阳元章有气无力地道:“没有事?为师全身僵硬,气脉衰弱,恐怕活不上三两年就得向阎王爷报到了。”
薛陵俯伏在地上,哀哀道:“弟子只恨不能以身代师,您老别说啦,弟子心中好比有几把利刀在刺挖一般。”
欧阳元章叹道:“孩子不必自责过深,为师一时大意,忘了年龄老大,筋骨已衰,所以未到时限便支持不住,你若好好侍奉为师,说不定还可以活上十年八年。不过………”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为师永久是这等姿势,手足都不能动弹,无论是吃饭穿衣以至大小便,都要假你之助,这等情形只怕你也吃不消。”
薛陵道:“恩师在世一日,弟子誓不离开。您老的一切都是弟子的事,你老人家千万安心静养。”他的口气坚决无比,使人不能不信。
晃眼间,过了一旬之久,这十天当中,薛陵全心全力的侍奉师父,举凡进食便溺盥洗更衣等等都一手包办,还须抽暇找些有趣的话跟老头子聊聊,藉以解闷。
他不但口中不提武功之事,脑子里当真也忘了这回事,到第十一日的早晨,欧阳元章跟他说道:“你真是个至情至性,心口如一的好孩子………”他长长叹息一声,又道:“但为师这等样子活不去也没有什么味道,别说你辛劳不堪,连为师也觉得烦腻之极,宁可早点死掉。”
薛陵惊道:“老恩师这话从何说起?您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弟子决计也不要活啦!”
欧阳元章道:“假使为师再活十年八年,岂不是误人误己?”
薛陵道:“老恩师最好多活几十年,唉!弟子平生不肯打诳,很多人都能够相信我,反而老恩师一直都心存疑念,这才是弟子最痛苦的事。”
欧阳元章不禁一怔,自言自语道:“对!对!我竟没有替你想到这一点。”
他突然精神一振,道:“为师要到沙滩上坐坐。”
薛陵把老人抱到沙滩,面向大海,朝日笼罩着茫茫碧海,旷阔无垠,使人胸中顿时大感开朗。
欧阳老人呼吸着海风,精神越见健旺,道:“你且依照为师以前指点过你的运气之法做上一趟,瞧瞧情形如何再告诉我。”
薛陵如言趺坐沙上,调息呼吸,运起内功。过了三炷香之久,才睁开双眼,道:“启禀师尊,弟子但觉气机精纯,丹田中发出的真气,随心所欲的运行四肢百骸,通体舒畅,气力充盈。”
欧阳老人道:“很好,你起身演练本门秘艺巨灵六手让我瞧瞧。”
薛陵一跃而起,拽开架式,提聚功力,向前、后、左、右、上、下各劈一掌,他每一出手之时,身上衣服都鼓汤起来,自然而然的具有摧毁一切的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