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桃花劫 04 古寺兴波 江心遗恨 [8]
万斯同这一刻忽忆起方才那少女音容,竟颇似自己熟悉之人,只是她绝不是花心蕊,一时却是不能断定是谁,总之,此女今夜来,仍是为了自己,她是来看望自己的病,并体贴地献上鲜花,送上换洗的衣裳。
这是一份多么难得、动人、纯洁的感情啊,而万斯同竟恩将仇报,反倒用剑伤了人家,此刻忆起,真令他说不出地伤心。
他一句话也不说,慢慢捡起了地上花,随即飘身下了殿阁。
老方丈轻声问道:“万相公,有什么不对么?”
万斯同回头笑道:“没有什么,我要回去休息了!”
这时庙内和尚差不多全都起来了,灯笼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有那为夜行女客剑伤的和尚,此地都为人搀扶着行走,老方丈和慈金大师遂也都飘身而下.处理着善后工作。
万斯同回到禅房之后,心中戚戚不乐,经过了整整长夜的思虑,他现在决心要离开这所寺院,因为这陌生人的情意,在他来说,也是不敢领教的,因为他是没有资格结交任何异性的。
就在第二日的清晨,万斯同打点一个随身的包袱,把长剑藏在包袱之内,通知小沙弥,请来了老方丈,当面向他告辞。
智通老方丈很是惊讶,道:“你的身子还没有大好,还是多休息几天吧!”
万斯同抱拳道:“谢谢方丈垂爱,已经大好了,再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办理……”
他说着自袖内掏出了一锭纹银,双手捧上道:“弟子在此打扰多日,此区区数目,权作香资,尚请老方丈笑纳……实在是不成敬意!”
老方丈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受,斯同只得又收了回来,遂躬身作别。
智通老方丈亲自送他到寺门前,合十道:“少施主,请不忘再来,唉,但愿再来之日,隐疾已去……”
万斯同面色十分沉重地道:“倘若有人来访,老方丈请转告,就说弟子飘零四海,居无定处就是了。”
智通老方丈点了点头,斯同转身而去,这时已日上三竿,阳光耀目难睁。
平窄的江面上,万斯同独往江心,水面上金蛇跳跃,远望洞庭浩浩荡荡,偶有三五帆影,却是时隐时现,再望西南水天相接处,大片乌云,昙状上升着,像是一大片散开的鱼网。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可是内行人一望即知,大雨将临。
歙乃声中,舟子俏皮地说道:“相公,要落雨啰,要不要歇一歇?”
那是道地的湖南官话,万斯同摇了摇头道:“不要紧,我看还不至于,你放心地走吧。”
舟子望了他一眼,暗忖,你知道什么?往上看吧,也不与他争论,小舟咿咿呀呀直向洞庭而去。
万斯同心中仍自频频想着心思,他那双长可人鬓的剑眉,紧紧地皱在一起,他实在忘不了他心中的心蕊,还有那个被他误伤谜样的人物。
江水溅打着船板,水花弄湿了船头,万斯同离座而起,展望洞庭烟波飘渺,东见石承,彤云密集,北星君山,更是黛绿相连,只见天连水,水连天,这洞庭东西二百里,南北百里,周围约七百里范围,端的好大气魄,万斯同这北来客,是可谓之一开眼界了。
湘沅二水,汇成主流,滚滚入湖,此处早晚潮来时,据闻水深可达十六七尺左右,一般水上人家,常待是时作业,收入甚丰。
紧随着这叶小舟之后,尚有一较大花船,船帘低垂,二舟距离不过三丈,所行方向竟是一路,万斯同不禁往这船上看了两眼。
舟子耸肩笑道:“花船里乘坐的都是堂客,她们要到晚上才有生意。”
斯同不耐道:“这么划法,要多久才能出湖,你与我快划。”
船行遂快,小舟左右荡漾频剧,先前那聚集在西南角上的大片乌云,只一会儿的工夫,已弥漫了整个的天空,湖面上散发出一股鱼腥的气息,这种味道,在天晴时是闻不到的。
舟子仰首当空,频频皱眉,水面上已有人彼此打着收船的招呼,显然是大雨即将来临。
万斯同回望了身后的那艘花船一眼,见它仍是不快不慢地尾随着自己,就向舟子道:
“不要紧,你看人家的船还不是照样走么?”
说话的工夫,当空忽地亮起一条闪电,紧接着震天价响了一个焦雷。
大雨就像洒豆子似地落了下来,顷刻之间,蔚为奇观,雨势之猛,竟是万斯同生平仅见,大雨倾盆,落打在船篷之上,有如万马奔腾。
那舟子吓得脸色苍白,躲入船篷,讷讷对万斯同道:“相公,这可怎么好?没法子行船啦!”
水面上行船本稀,此刻更是纷纷回避得渺无影踪,所奇怪的是那艘花船,仍然紧随小舟之后,并未退离,雨势在这刹那之间,更加大了一倍,整个洞庭湖水面,起了极大波动,起伏之间,卷起丈许的浪头,震荡得这两叶小舟,时高时低,大有顷刻即覆之势!
这么一来,万斯同才开始感觉到紧张了。
他紧紧地抓住船舷,对舟子喝道:“停船,停船!”
那舟子一时也慌了手脚,他身披蓑衣,头戴竹笠,一只手还持着一支长篙,却只管双膝打颤,口中连连大叫道:“天老爷啊……要沉船咯!”
万斯同不由用劲推了一下,厉声道:“你还不停船,可是要翻了!”
这舟子才似忽然悟出不妙,一丢手中竹篙,抢着扑向船尾去解锚,可是那频频起伏的小舟,实在是摇动得太厉害了,就在这个时候,翻起了一个大浪,那船夫就像是一粒弹丸似地被抛了出去。
只见水面起了一圈波纹,连水声都听不清楚,这舟子就沉下水了。
万斯同不禁也吓得呆了.他苍白着脸,猛然扑到了船尾,大雨把他全身都淋湿了,天空的雷电更是肆威,轰隆之声震耳欲聋!
他大声叫喊道:“喂,喂,你在哪里呀?”
总算他足下有些定力,一任那小舟颤动得如此狂烈,也不能把他跌落下去。
可是在这白浪滔天的水面上,要想去搭救一个落水的人,那可是太难了。
他盲目地用手中长篙,胡乱地往水中寻着,嗓子都唤哑了,可是竟找不到那舟子的下落。
这时他惊瞥见身后那艘花船,此刻也在亡命之际,湖水卷起的白沫浪花,竟比船篷还高,只是它船身较大,一时却不易沉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