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离魂岛上 [17]
艾姑娘道:“还没有。”
金无垢心里微微一松,道:“这么说,格格只是说说而已。”
艾姑娘微微摇头道:“也不是这么说,我这个人是这样,只要把一件事说出来了,就等于已经决定了大半,但是最后的决定,还要看到时候我的心情跟当时的情形。”
金无垢怔了一怔,强笑道:“我不懂格格的意思。”
艾姑娘瞟了金无垢一眼:“这种事,是我的向往,也是我生平一大心愿,那么在决定这种事的时候,必须是在心情愉快、毫无烦恼的时候,如若是当时万念俱灰,那还谈什么向往与心愿,你说是不是?”
金无垢呆了呆道:“格格这话我更不懂了。”
艾姑娘嫣然一笑道:“我要是这么说,姑娘应该就懂了,有些人把这种事当作遁世,是逃避什么,所以他们必须在失意的时候,才能下这种决心,做这种决定,而我则恰恰相反,我把这种事当作一种追求,人生至高享受的追求,所以我必须在得意的时候做这种决定,若是失意了,落个万念俱灰,那我就什么也不想了,姑娘懂了么?”
经过这么一番解说,金无垢懂了,这分明是个暗示,她只有在“得意”的时候才会抛却一切到这儿来,若是“失意”若是“万念俱灰”,她是断然不会到这儿来落个更寂寞的。
金无垢暗暗放心了,原来她是这么想的,这位娇格格若是不肯放弃她的立场,无法抛却一切,她跟李燕豪之间的这段情,是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
而艾姑娘的说法恰好相反,在她得意的时候,她才会抛却一切,也等于是放弃她的立场,若是失意,那就也不要谈了。
那么,这件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她若不放弃自己的立场,她跟李燕豪之间的这段情,就必然不会有结果,她必定是失意的,而她若是失意的,她也就绝对不会想到上这儿来了。
这么一来,金无垢似乎是可以放心了。
而事实上,金无垢是可以放心了吗?她若不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家,她是可以放心了。
偏偏,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家。
把艾姑娘所说的话,在脑海里转了一转之后,她不但不能放心,简直就更有点担心了。
因为她发现艾姑娘所说的话确是一个暗示,一个带着要挟、带着条件交换意味的暗示。
无可否认的,金无垢她也绝对承认,这位娇格格是位奇女子有惊世的才智,或许还有着惊世的武功,前者,在金家船帮总舵,已经是展露无遗,后者纵然没有显露,但在料想中,必然是十九如此。那么,在满虏朝廷中有这么一个可怕的高手长久存在,对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匡复大业,自必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而现在,艾姑娘她自己挑明了,若是有人能让她“得意”,她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却一切荣华富贵,远离满虏朝廷,否则的话,那就自当别论。
而这自当别论的后果,那就当然是匡复大业的一个劲敌,一个莫大的障碍。
而唯一能比艾姑娘她觉得满足、感到得意的,只有一个人,一件事:李燕豪点了头,然后把他们“爱的窝巢”筑在这座“离魂岛”上。
就为这,金无垢担心了,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这位艾姑娘,毕竟有过人的才智,她轻轻地抛出了一根丝,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就把金无垢她缠住了。
她是存心整金无垢,存心对付金无垢分个高下的,要不然,她何以不缠别人,单缠金无垢一个呢?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高招。
金无垢心里突然泛起一股强烈的气恨,她恨不得即时出手杀了艾姑娘。
奈何她又明明知道,她做不到。
只听艾姑娘一声轻笑道:“金姑娘,现在你了解我了么?”
金无垢强把那股气恨抑制了下去,道:“了解,而且了解得相当透澈了。”
“你认为我这种想法跟做法怎么样?”
“高!”金无垢暗暗咬牙道:“艾姑娘的确是位高人,我佩服得很。”
艾姑娘咯咯娇笑:“夸奖了,你太夸奖了。”
金无垢没说话,并不是没话说,而是气恨上涌懒得理。
忽然,艾姑娘不笑了,话声也一转轻柔,而且带着些动人的凄婉,就是铁石人儿要是听了,也会荡气回肠:“金姑娘,也许我怪,但是不要怪我怪,你我生长在两个绝然不同的环境里,你所看到的,只是表面的荣华富贵,表面上的显赫权势,你绝无法体会,生长在像我这么一个环境里的小女儿,她的身受,她的心,尽管我是你的敌人,但设若你我能易地而处一段时日,一旦你恢复本来,你会很同情我这个敌人的。”
金无垢淡淡地道:“艾姑娘这是想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会怪你,我只有……”
艾姑娘突然侧转螓首,目光凝注:“金姑娘,我这是推心置腹、坦诚相向,至少,你我暂时是携手合作的朋友,你又何必这样。”
“艾姑娘,我说的是实话。”
“是实话么,金姑娘?”
金无垢她扪心自问,不是实话,绝不是,她可以一口咬定是实话,但是怪的是她竟突然不忍起来。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像艾姑娘这么一个女儿家,任何人都会硬不起心肠责怪她,哪怕是背后要害突然中了一刀,扭头看时,发现那把要命的利刃是握在艾姑娘的手里。
金无垢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气吐出去的时候,对艾姑娘的那股气恨,竟也随之消失了不少:“人可能同情她的敌人么?”
“不太可能。”
艾姑娘道:“但至少对我这么一个敌人,你应该同情。”
“为什么?”
“因为一个女儿家应该有的,哪怕是要饭人家的女儿都有,但是生长在我那个环境里的女儿家却没有,她们的心里是寂寞的,是痛苦的,她们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都是虚假,都是可憎的。”
“呃,这我还真没发现。”
“你不会发现的,因为你从不那么想,所以你从不会去探讨,也因为你生长在一个绝然不同的环境里,要是你我能易地而处,你就会发现你的身周都是利害的冲突,都是可憎的面目,都是虚假的阿谀奉承,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无法找到一个倾吐的,甚至你很难找到一个知心的朋友,生长在这么一个环境里的女儿家,有的只是一身的习气,或许世故,或许娇惯,但是有什么乐趣,什么生意可言,头上的青丝仍是黑的,但是心已经老了,很老了,都快枯死了,你不觉得可怜又复可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