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邪教姹女 [6]
长恨道姑脸上挂不住了,目光一棱,沉声喝道:“龙儿,你有规矩么?”
华云龙肃然正容道:“顾姨,您希望龙儿对您的敬意挂在嘴上,不论当与不当么?”
长恨道姑先是一怔,继而柔声道:“你这孩子……唉!世间事哪有如此简单?你舌底粲莲,别说不易说服贫道,纵然能说服贫道,你双亲,以致你祖母的心意又如何,须知‘对不起’贫道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你年纪轻,想法过于天真,光凭一股热情……”
碰上华云龙这样的人,长恨道姑无计可施,只得转变语气,跟他讲理了。
岂知华云龙一听,却自截口道:“顾姨不必顾虑太多,家父家母,甚至于奶奶面前,全由龙儿负责。”
长恨道姑道:“你负什么责?万一不行,你用强么?”
华云龙煞有其事的道:“用强行不通的。我讲理,天下事强不过一个理字。”
长恨道姑不觉失笑道:“你讲什么理?是说贫道对你们华家如何如何么?”
华云龙将头一点,道:“嗯!万一需要讲理时,这一点当然要讲。不过……到时候再说呢!反正龙儿负全责,只要顾姨答应一声,示下修真之处,龙儿保证家父亲自来迎。”
长恨道姑摇一摇头,笑而不答。
华云龙一愕,道:“怎么?你信不过龙儿?”
长恨道姑道:“谈不上信与不信,而是贫道不能答应,决不答应。”
华云龙大为怔楞,楞了半晌,始道:“顾姨,您不讲理了,您是在逃避责任,是在矛盾与自私的怨叹中苟且偷生,您知道么?”
长恨道姑微笑道:“龙儿,贫道的决心是在八年以前下的,你激将也是无用,何不省省气力呢!”
华云龙皱眉头,亢声道:“顾姨,我看您是个铁石心肠。”
长恨道姑微笑如故,道:“你错了,贫道是豆腐心肠,铁做的心肠愈煎愈软,唯有豆腐心肠,才是愈煎愈硬的。”
华云龙聪明绝顶,睹状之下,暗暗忖道:“看她怡然无动于衷的模样,眼下怕是真白费力气了。我……我……对啦!我再激她一激,看看她的反应如何,再作道理。”
当下目光一凝,沉声说道:“这样讲,顾姨是决心要报复啦?”
长恨道姑不觉一征,道:“我报复谁?”
华云龙成竹在胸,俊眉一轩,道:“家父啊!咱们华家的代代子孙啊!”
长恨道姑神色一驰,微笑道:“你是这样想么?”
华云龙忿然说道:“这是事实嘛!咱们华家对您不起,让您一个人流落在外,岂非……”
长恨道姑戳口道:“岂非陷令尊于不义,叫你们华家代代负咎,是这样么?……龙儿,你将事态看得太严重了,何况贫道并未这样想,也不会这样想。”
华云龙忽然激动地道:“您不这样想,我会这样想啊!家父不这样想,旁人要这样想的啊!咱们华家纵然断头沥血,从来也不作有负于人的事,眼下这一点声誉,那是以‘堂堂正正’四字得来的,如今却有一件不义的事落在家父身上,岂非比杀尽咱们华家的,还要令咱们难堪么?顾姨,祸延子孙,您不觉得报复的手段过于残忍一点么?”
前面几句倒是事实,长恨道姑最为清楚,若讲报复,那是冤枉。可是,华云龙讲得激忿,长恨道姑却受不了。
但见她脸色一沉,怨声喝道:“闭嘴!报复,报复,就是报复又怎样?难道你们……”
华云龙作出不屑之色,戳口道:“咱们怎样,咱们可不是存心负您……哼!早知道你的想法如此偏激,胸襟这样狭窄,非但我个人不会喋喋不休,惹人厌烦,恐怕家父也不会出山了。”
他以不屑之色说出此话,长恨道姑不觉怔住。
顿了一下,只听长恨道始冷声道:“你父出山又怎样?谁不知道你父是位大英雄,大豪杰。以天下为己任,他……”
华云龙察言观色,暗暗忖道:“差不多了,提起爹爹出山,她动容了。”
心中在想,表面作出悻然之色。语调一变,再次戳口道:“顾姨,您是瞧不起我么?”
这句话宛如空穴来风,过于突然,长恨道姑又是一怔,愕然道:“此说怎讲?”
华云龙俊目一轩,道:“您说家父是位大英雄,大豪杰,以天下为己任,这不是瞧我不起是什么?”
长恨道姑蹙眉道:“你讲清楚一点,这个怎算瞧你不起?”
华云龙冷声一哼,道:“还装么?实对您讲,家父这次出山,乃是奉命找您,眼前这一份伸张正义,消弭魔劫的责任,我奶奶已经面令交给我了。您这样讲,岂非瞧我年轻,谅我本领有限,不足担当重任么?”
这是谎言,纵有几分真实,也与事实相去极远,他以忿然之态讲了出来,装出年轻气盛,不甘后人的模样,令人听了觉得煞有其事一般,不信也得信了。
果然,长恨道姑闻言之下,顿觉心神俱震,脸色大变,不禁颤声道:“真……真的?”
华云龙撇撇嘴唇,道:“是真是假,我会拿事实给您看的,何须多问。”
他装作误解对方之意,装作是倾顾徒托空言的人。唯其如此,长恨道姑不觉越发信以为真,华云龙话声甫落,她已神色紧张的惶然接口道:“龙儿,我是在问……”
下面的话,无疑是“你爹”或“令尊”,如何如何。然则,这样一问,岂非自泄心声,自相矛盾了么?因之她话声顿住,一时之间,但觉进退失据,大感彷徨。
须知长恨道姑所以忍恨出家,自称“长恨”,以至于眼下不肯答应华云龙的苦苦哀求,既非恨深情薄,性格已变。更非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究其所极,乃是心理作祟,简单的讲,也就是自卑过甚,以致形成了过份的自尊,倘若满足了她的自尊,消除了她的自卑之感,那便一切怨恨全都不消自散了。
记得当年九曲掘宝之日,秦畹凤夫人奉文老太君之命到了九曲,就曾与眼下的长恨道姑剖析过华云龙与她之间的事。秦氏夫人本其纯厚的天性,从恩、情、义、理多方面一一解说,更传达了文老太君之命,敦请她到“落霞山庄”长住,她当时就曾言道:“愚妹实在鼓不起勇气,跨入华家的门。”又说:“我并非不愿,实是自渐形秽。”那时她面对秦氏夫人那样通情达理的人,所讲的话,倒是语出至诚,然则,自卑之感却已宣泄无遗,因此,当九曲掘宝事了之后,她不但未曾接受秦氏夫人所谓“权宜之计”,暂到东诲思霞岛华家别府去定居,甚至东飘西荡,竭力避免与华家有关的人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