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南湖烟雨无心赏 莳花小蔬儿女情 [12]
丁君豪点点头,从春桃手里接过熟腾腾的小米稀饭,他吃得很认真,但是可以看得出,他吃得并不香,偶尔一个抬头或回首,他的眼光都会停留在丁夫人傅雅冷的身上。丁夫人傅雅冷是盖了一腰薄薄的丝棉被,人是趴伏着的,满头菏丝,散布在丝棉被上。
萧奇宇很从容地吃完两碗稀饭,顺手拿起那一封信笺,望那丁君豪说道:“一个人闯荡江湖,每日不同的人与事,纷至沓来,难免会有失当之处。谁在失当的时候,能够回头得早,而付出的代价愈小,则能成为江湖的名人机会愈大。
丁君豪没有说话。
如果此刻他要说话,他会说:“我不想成为什么江湖名人,我只想过平淡的生活。”
但是,他没有说,而萧奇宇说了:“即使你并不想成为江湖上的名人,至少你也可以过着平静安祥的生活。”
他又拿起那封信,摇晃了一下,说道:“虽然我并没有看这封留笺,我却可以为这封信作如此的结论。”
他将信简放在桌上,用手轻轻地推到丁君豪面前,对着丁君豪点点头,说道:“拆开来看看吧!”
丁君豪一看,信简上写著:“留奉尺八无情萧大侠拆阅桂可梁再拜”
他立即收回手说道:“是留给你的,我不能拆。”
萧奇宇说道:“我请你拆,拆又何妨?”
丁君豪迟疑了一下,萧奇宇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缓缓地说道:“我辈为人,只要心胸坦荡,就无事不可对人言。”
丁君豪果然拿起信简,因为是折叠得很巧的方法儿,用不着撕封,只要拆散就可以了。
是一笔很潇洒的字。
萧大侠:
多谢你的灵药,使我稍作调息之后,很快复元。
我觉得我是应该离开莳花小筑了,而且是永远地离开。虽然说人不辞路,但是对我来说,南湖烟雨、莳花小筑,将是永远不再相见了。
这原是一个老故事:老式的开始、老式的结束,原本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在这个老故事的过程中,却有一个崭新的、悲壮的、撼人心弦的过程。
我是傅老爷子得意弟子,雅冷是傅老爷子掌上明珠,在老式故事里,这应该是理想的一对,但是,雅冷没有给我表白心迹的机会,嫁给了丁君豪。人人都说是神仙眷属,我连嫉妒都来不及,只有将这份未曾露面就夭折的爱慕深藏在心底,与此身以偕葬。
我绝没有诅咒,我只有衷心地为雅冷他们祈福。
我的祈福成了相反的结果。
当我知道了莳花小筑隐居的实情,我为雅冷抱不平,我觉得老天无眼。
于是,我在南湖烟雨之滨,盖了一间小木屋。
于是,我在几经思考之后,到莳花小筑会见雅冷。
于是,我为雅冷更抱不平,因为她的牺牲、她的奉献,换来的只是辱骂、只是诅咒,甚至是鞭打……
于是,我拔出了兵刃……
雅冷是如此庄严地告诉我:一切是她心甘情愿的,如果杀了丁君豪,那将是一刀二命!
在这样的圣洁而神圣的誓言之前,任何人都变得卑微、污秽……
我在决定离开之前,告诉雅冷:唯一可以心安的,相处如许时日,没有丝毫亵渎存心。
这时候,萧大侠出现了。
我以为雅冷请萧大侠的目的,是要准备凄凉而美丽的结束,因而,两度夜访,一错再错。
尚幸结局虽老,还不算悲怆!
临书章句零乱,不能达意之处,尚请揣摩一二。
桂可梁拜留
丁君豪的手在颤抖着,豆大泪珠,滚滚而落。
他回头望着床上的傅雅冷,忍不住一阵嚎声,从椅上扑到床头。
春桃正好双手扶住。
丁君豪左手掩住自己的嘴,不让呜呜嚎声惊扰了床上的傅雅冷。
但是,在呜呜之中,还可以听到一句重复的话:“雅冷!我是畜生,我对不住你!”
忽然,他的右手从腰间摸出一支钢镖,倏地抬起来……
就在这一刻,一阵箫声悠然而起。
箫声都比较幽沉,适宜于无星无月的深夜。
可是,现在是日出的时刻,箫声在平和中有一种开朗,引人向上的感染。
仿佛是醍醐灌顶,又仿佛是大梦初醒。丁君豪坐正了身体,手松了,没有了呜呜的嚎声,不再掩嘴,叮当一声,钢镖落地。
他端坐在椅子上,有如一尊石像。
箫声淡淡地、悠扬地……
不知何时停止了。
萧奇宇已经提起自己的包囊。
丁君豪平静地问道:“这就走了吗?”
萧奇宇微笑的说道:“莳花小筑从此将是一个有情的世界,尺八无情如何能留下!再见了!”
丁君豪说道:“雅冷她还没有醒。”
“她会醒的!”
“不等她醒来道别吗?”
“留待下次吧!莳花小筑不再是没有五尺之童的禁地,我会再来的。至少,我还没有尽情地欣赏南湖烟雨。”
“欢迎你来,为你把酒三大杯。”
“三斗也不辞,八绝之中,有个不醉之量。”
“可惜我不能送你到湖畔。”
“信心可以获得一切,下次来时,我会先告诉你,你要偕同尊夫人,在湖滨接我。”
“但愿如此。”
舟欹乃,人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