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曹洞上人 [3]
我且放你离去,须知头陀今后必定蹑踪在你身旁,下次见你,却不放你过去了——去吧!”
古沛年轻好胜,适才听得这两股啸声来得特兀,若依素来之性,他定要见识见识这位“曹洞上人”。
无如他这时急于脱身,听了此言,心下大喜,暗道:
“我今日一去,正是如鱼脱网,如虎归山,莽头陀,你要见我,只怕万难——”
他竟忘了去替蓝惜茹解开被制穴道,不屑地瞥了天目樵子一眼,转身朝莽头陀躬身一礼,便自展开禅宗绝顶轻功身法,纵跃而去。
莽头陀望着古沛远去,这个他自小呵护长大的孩子。
这个一向对他唯命是听的孩子,如今长大了,如今他一涉世途,不再是先前在普陀山的“沛儿”——
他喃喃念佛,深深叹息。
但是他知道,他对这孩子今后的一切,是无能为力的,正如同十七年前,他奉命在普陀山下护法,终于挡不住无名大师一样无能为力——
那曹洞上人所发的怪啸之声,越来越近。
而且在激越的啸声之中,蕴含着难以宣泄的怒火,虽然相距数里之遥,却仍令人听来心悸。
莽头陀深思之中,扶了扶他那长有八尺的月牙方便铲,暗道:
“这位怪老人,经过十七年漫长的岁月,癖性竟仍然是这等急躁,而且——功力也比当年更深了——
不知道他对禅宗门下之人,是否还存着深重的怨恨?尤其是无住大师一脉相传的禅宗子弟?——”
沉忖半晌,他猛可想起那位被古沛点了穴的姑娘,这时仍躺在地上,不由心头一震,暗暗惊道:
“这位姑娘,既然是那位怪老人的弟子,岂肯让她吃亏?少时,恐怕又免不了一番唇舌——”
动念至此,又是一声叹息,暗道:
“唉——沛儿这孩子,仍是那么粗心大意……他仍然是个孩子呢!……然而,然而他那件未了事,究竟又是什么呢?……他……他难道一下山,在短短数日之内……就发现了他那至惨的身世了吗?……”
其实,莽头陀何曾料到,古沛下山未及一月,不唯发现了他那至惨的身世,抑且机缘凑巧地,竟也得到了武林中人人欲得而甘的“群魔秘录”哩!
这间隙,曹洞上人的啸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敛,他缓缓的移步,走至蓝惜茹身前,弯下身子,打算去替蓝惜茹解开被制的穴道。
蓦然间,一阵耀眼的金光,倏然而至,莽头陀何等人物,心才一动,就听一声入耳心惊的疾叱:“住手!”
莽头陀倏地收回已经伸出的右掌,抬眼望处,只见三丈开外,站着一个白发披肩长须拂胸,仪貌神态闲逸的古稀老者。
那老人穿着一身非僧非俗,金黄色齐膝的短衣,下面是扎脚葛布长裤,足蹬僧鞋。那短衣之上,不知涂了何物。
在黑夜之_中,发出闪闪耀眼的金光,令人难以逼视。
莽头陀打量间,不由低宣佛号,心道:
“果然是他——原来他虽被逐出禅宗山门已近一甲子,对师门依然这般栈恋,才起了这个‘曹洞上人’的称号……”
曹洞上人依然站在三丈开外,一双如炬的精芒的眸子,闪电般在地上的蓝惜茹,跟莽头陀身上来回打量。
随后,他一瞥天目樵子,声如洪钟地问道:
“茹儿可是伤在这头陀的手中?”
天目樵子原是南七省绿林魁首,算得是江湖中提得起的响当当的人物,他一瞥莽头陀,神色恭谨地说道:
“茹姑娘是被另一个少年所伤……”
曹洞上人“唔”了一声,又自问道:
“什么?她……她竟会伤在一个少年的手里?……”
只听他怒啸一声,目瞥莽头陀,接着问道:
“那少年人现在何处?……这头陀,他既未伤人,恁地却在此?”
天目樵子愣了一愣,不曾开口,曹洞上人陡地一声怒叱,喝道:
“快讲,那少年人到哪里去了?”
天目樵子一阵嚅嗫,愧忿地说道:
“那少年人,在主人未到的片刻之前,被这头陀放走了……这头陀,仿佛跟那少年颇有渊源。
只因那少年用禅宗独门封穴之技,制了茹姑娘之穴,我……我无法能解,是故这头陀才留下替她解穴……”
他话没说完,却听曹洞上人突然一声厉啸,仰天不住地大声叫道:
“禅宗……禅宗……”
随后,他身形一掠,早闪到蓝惜茹身前,俯身而视。
莽头陀见曹洞上人这般神情,心中暗自懊丧:“我不该不及早令沛儿替她解穴,至有此变……”
思忖间,忽听曹洞上人一阵声透云霄的狂笑,掠身而至,霍然单掌一挥,狂飙疾卷而去,厉声问道:
“头陀,你是禅宗之人吗?……”
莽头陀骤然遇袭,疾喝声里,方便铲陡地在地上一点飘身数丈。
霎眼之间,那曹洞上人单掌一挥之劲,击在地面之上,只听轰然一声大震,砂石飞进,弥漫半天,端地惊人至极。
莽头陀站定身子,沉然一声佛号,竖单掌,朗声说道:
“上人,洒家乃是峨嵋金顶天蒙和尚门下,虽非禅宗门人,却在禅宗门下寄迹,有何见教?”
曹洞上人飞扬的长眉倏地一落,“哦”了一声,神色稍霁地说道:
“头陀,原来你是那天蒙老禅师之徒,算来你还小我一辈,我不为难你——”
莽头陀高念一声:“阿弥陀佛”,竖掌道:
“上人既不与洒家为难,洒家斗胆却要告辞了——”
曹洞上人并不答话,却见他微微扬首,喃喃自语道:
“天蒙老禅师……天蒙老禅师……想当年,我被逐出山门之际,到那多蒙他间关奔波,到普陀来为我求情!
……只可恨……无住那老秃驴……恩师太信任他了,我终于离开了普陀……算来,已经有一甲子了。”
他又一瞥莽头陀,不由唏嘘地慨叹道:
“我离开普陀之后,虽则留了披肩长发,但心中何尝一日忘怀师门?……三十年前,天蒙禅师示寂之后,我连夜赶往金顶,然而……然而……在众僧心目之中,我无非只是个禅门的犯戒弃徒罢了……也只能在半夜时分,悄悄地在这位佛门中惟一知己的灵前徘徊至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