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0]
半帘月影三杯酒,
满院花香一局棋。
她悄悄地溜过去一看,刻在竹板上的对联果然还在。
正当她打算拐进吴悠告诉她的那个院子时,忽听屋顶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她灵机一动,飞身上檐,屋脊上一个黑影疾掠而过。
她冰绡一抖,那黑影蓦然回首,向她奔了过来。
是顾十三。
“你怎么也来了?”他低声问。
“唐溶偷走了无风的手稿。我比你们晚几个时辰赶到,山水和表弟呢?”
“我们分开了,他们往大山里去了。不过,他们会留下标记。”
“在哪里汇合?”荷衣道。
“原本是约好晚上在屋顶上见,我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正四处地找呢。”
荷衣眉心一皱,道:“他们会不会有事?”
“很难说,唐家这次准备充分,我们差一点着了他们的道儿。”
“吴悠很安全,她告诉我唐潜会把她送回去的。”
“唐潜?”顾十三一愣。
“我去找她的时候,唐潜正替她做午饭。”
“那我们……岂不是白来啦?”他愕然地道。
“差不多。不过,现在我们正好一起去找唐溶。”
顾十三迟疑了片刻,忽然道:“乘着夜深人静,你最好还是先回去。找书的事情我一个人干就可以了。”
“瞧不起我?”她一翻白眼。
“你来的时候,慕容知道么?”他问。
“没告诉他。”
“他现在一定急疯了。”
“不会,他一向对我很放心。”
“他不是个喜欢放心的人。”段十三道:“你还是赶快回去比较妥。”
“不,我一定要拿到他的稿子再走。”她坚决地道:“何况,我们也该去找找山水他们。”
“那我们现在就去。”
“他们若进了森林,这时候去不妥,太黑,我们又不能用火把。”
顾十三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
两人悄悄地摸到唐溶的院子里,发现院子是空的。只有几名仆妇在门内的走廊里走动。两人分头翻进每一个房间搜索,均不见手稿的踪影。
不敢打草惊蛇,他们只好伏在横梁上,等待唐溶归来。
那一夜荷衣靠在横梁上,以一种完全僵硬的姿势睡着了。以至于整个睡的过程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天刚亮的时候顾十三叫醒了她,唐溶一夜未归。两人决定先到森林里去找山水和表弟。
凌晨的风很凉。噩运的发生没有半点征兆。
他们一路横掠而去,骄阳还沉睡在山下,天空中只有几缕红色的霞光。
“今天天气不错。”荷衣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对顾十三道。
她发现顾十三双唇紧闭,一副十分警惕的样子。
“你发现没有,这里有些过份地安静。”他双足一跨,一个优美的翻身,身子从一旁的大树跃过,停在枝头上。荷衣足尖一点,身形一转,轻飘飘地跟了上去。
“我们是不是已到了那片森林?”她问道。
“最好从树上走,下面有什么情况比较容易发现。何况我还担心唐门的暗器和埋伏。”
荷衣微笑不语。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在西北最粗糙的风沙里长大的汉子居然这么细心。
他们在树上转了一圈,差点迷路。只好跳到树下,寻找山水的记号。
不一会儿,荷衣发现几棵大树的树干上,有被刀削过的痕迹。
他们一路追了过去,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
突然站住。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新挖的大坑。
好象已猜到那是什么,荷衣浑身开始发抖,抖得很厉害。顾十三一把扶住了她,两个人一起走到坑前。
挖出来的土几乎还是崭新的,整齐地堆在一侧。
两柄金鱼吞口的单刀直直地钉在坑边,鲜红的刀穗上系着三块元宝和一叠银票。一旁的树干上是九个铁划银钩的大字:
“拿银者,请填我一抔土。”
她浑身发软地靠在树杆上,丧失了往下看的勇气。
她已不必再看,因为身旁的一块巨石上,又有六个刚劲的大字:
“山水、徐衎之墓。”
她的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狂涌而出。
表弟平静地躺在坑内,山水的尸体在他的右侧,已然掩埋完毕,只有一只手露出来,紧紧地和表弟的手握在一起。
她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一阵说不出的沉痛,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顾十三叹了一声,轻轻跳到坑中。
坑中人已死去多时,尸身已然完全僵硬。
“他好象并没有受什么外伤。”他黯然地道:“不过,这山谷里可能有杀人的瘴气。”
荷衣颤声道:“他为什么不走?他明明可以走的!”
“我们并不了解他们。”顾十三长叹一声。
她抽起那两把刀,放入坑内,帮着顾十三一起将一旁的黄土推落。
黄土是潮湿的,里面全是树叶和草根,坑中已聚了不少昨夜的雨水。
以致于表弟的手指都已补水泡得肿胀了起来。
她抬起他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心中一阵酸痛。
然后她看了他最后一眼,便将他掩埋了起来。
站起身时,她感到一阵头昏,连忙道:“这里果然有瘴气,无风以前曾提起过。他说那是蚺蛇瘴,身子不好的人,在里面呆上一两个时辰就会死,身子好的人也挺不过半日。……可是……可是……”她泣不成声:“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表弟不肯走……”
天地宁静,他最后的样子竟是那样地从容和安祥。
除了沉默的死者,谁也不能给她答案。
“这世上我们不明白的事情原本很多。”顾十三又叹了一声:“只要他们自己明白就行了。”
她的头脑一片混乱,泪水还在不停地往外流,一种不知所以然的悲伤搅乱了她的心。
两人在墓前默然无语,垂首多时。荷衣又看了一眼巨石上的字,对段十三道:“原来表弟姓徐,那个字是什么……我却不认得。”
“我也不认得。”顾十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