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6]
她引着他的手,将面前的碗碟重新摆了一遍。末了,唐潜叹道:“我实在有些糊涂,这屋子里真的只有一个瞎子吗?”
十一月十六,唐家巨舫缓缓驶入泊口,一行人抬着三具沉重的棺材鱼贯而出,瞬时间,车尘飞滚,十辆马车在三十匹飞骑的护送下,驶进唐家堡。消息早已于七日前飞鸽传入堡内。唐家堡门前宽敞的空地上人踪马迹,满地纵横,楮绽纸钞,余灰尤在。沉甸甸的朱漆大门上白灯高悬,灵幡飞舞,两旁的家仆披一字排开,披麻带孝。
何吟秋守候在照壁之内,看见唐隐僧向她走来,浅浅地一笑,微微作礼,道:“老爷回来了。”
好象生怕与这满院肃杀的气氛不相称,她的笑容随着自己的话音立即消失在了脸上。
唐隐僧颔首:“回来了。”
他注视着妻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暖。接下来何吟秋略一侧目,给了他一个暗示。顺着她的目光,他远远地看见一个模样高挑的女人斜倚在北墙的门缘上,死死地盯着那几具暂时停靠在前院的棺材。
“唐潜呢?”何吟秋看了看丈夫的身后,问道。
“在后面。”
“儿子呢?”
“和唐潜在一起。”
何吟秋顿了顿,又道:“唐芃呢?”
“给他爷爷叫去了。”
几张破碎的纸线在风中盘旋,飘飘扬扬,落在两人面前。何吟秋不禁叹道:“又是个多事之秋……”
“潜儿带回来一个女孩儿,是云梦谷的大夫,一路上都说要让姨妈瞧瞧。”唐隐僧道。
“云梦谷的大夫?这种时候?唉,这孩子真任性。”何吟秋皱起了眉:“竹佩她们几个……现在只怕要把慕容家的人生吞了去呢。”
竹佩是唐渊的侧室,却是唐渊最喜欢的女人。
她生性风流,嫁给唐渊之后仍不老实,终于给人捏住把柄告了上去。待要行家法时,却是唐渊恳求代她受刀,从此便断了一条腿。
所有的人都认为唐渊这么做很不值得,何况唐渊平时看上去阴阳怪气,也不是个老实钟情的男人。
“我不喜欢一条腿的女人。”这是唐渊自己的回答。
实际上,流行的说法是,竹佩当时对唐渊说:
“要么你替我受刑,要么我逃走,永远也不回来。”
唐渊生怕她跑了,只好替她挨了一刀。
但又有人说,象唐渊这样的公子哥儿,身边并不愁女人,还怕跑了一个小妾?
殊不知竹佩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江南霹雳堂堂主方霁的女儿。传说方竹佩私奔唐渊时,方霁大发雷霆,声称要炸平唐门。后经多方劝说,好不易咽下了这口气,可事后一提起这件事,他仍要火冒三丈。
一年之后,唐渊的正室去逝,竹佩节行不检,按家法原不能扶正。唐门忌惮方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隐僧不禁又看了一眼那倚在门缘上的白衣女人,她脸色苍白,双眸如剑,袖带微卷,无风自动,浑身上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气。
竹佩冷漠地看了看院中的人群,“砰”的一声关上门,身影顿时消失了。
“前天接到传信,说云梦谷里来了四个人,正往我们这里赶,只怕不日即到。”
“又要打起来?”
“方竹晖昨天已到了,是竹佩请来助阵的。”何吟秋道。
方竹晖是霹雳门的大公子,外号“惊天雷”,精通各种机关火器,现已准备执掌门户。
“哪四个人过来?”
“不大清楚……只知道有慕容夫人。”
“那个女人?”
“唔,那个女人。”
“一路上我苦劝唐淮,要他行事慎重,不要惹火烧身。现在倒好,他好象决定要大干一场了。”唐隐僧的鼻子哼了一声。
“新掌门上任,自然要烧三把火。何况还要向这些怒气冲天的家眷们交待……”
“没派你干什么罢?”唐隐僧问。
“我说我早洗手不干了。”何吟秋淡淡地道,不自觉地摸了摸食指上突起的一块手茧。
“上次有三哥三嫂和‘铁手三仙’,谢停云铩羽而归。这一次家里还有谁?”
“老九。他刚刚云游回来,正好赶上唐济的噩耗。”
“我真希望他不在这里。”唐隐僧心事重重地低声道。
他看见一个灰衣侍从匆匆地从后门赶过来,在唐淮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空中忽然飘起了细雨。
细雨如丝,洒在山水的脸上。
“我们好象一进来就中了埋伏。”他一刀飞出,一边从容地将腾空扑上来的一只猎犬砍翻,一边慢吞吞地对表弟道。
他们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唐门背后的群山中逃逸。他们身后跟着三十几个拿着各种兵刃的灰衣人。
毒针、袖箭、飞蝗石、柳叶刀……知名的不知名的各种暗器铺天盖地飞过来。
表弟躲开两只枫叶镖,手臂眼看要被突然从左侧飞来的流星锤击中,山水眼疾手快地将铜链削断,满是铁刺的大锤“忽啦”一声从二人的头顶上扫过,“喀嚓”一响,砸在道边的一棵小树上。小树应声而断,绊倒了七八个人。
实际上他们身后原本跟着六十多人,半途中顾十三只好和他们分手,以期转移一半的兵力。
向他们扑去不仅是那些体形彪悍训练有素的青年,还有一群凶猛的狼犬。
饶是刀法精到,山水的腿上仍给其中的一条恶犬咬伤,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到了森林边缘,那一群灰衣人忽地停住脚步。山水与表弟却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他们为什么不追了?”表弟刷刷几刀,砍掉前面挡路的茅茨,问道。
天阴得厉害,明明还是上午,森林里却暗如黑夜,四周一片可怕的沉寂。
“也许前面有埋伏。”山水停下来,掏出怀里的金创药,手脚麻利地包好了腿上的伤口。等他再抬起头时,发觉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鹰鼻瘦脸,头戴鹤冠的道人。
道人的眼珠是灰色的,神态里有一种高雅的冷漠。他宁静地站在一小块空地上,羽衣拂动,汗气在头顶上缓缓蒸腾成而出。
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人有很深的内家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