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起阿房 - [天平]

第一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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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是我的弟妹,慕容暐神色惶乱,一把攥了窦冲的袖子道:秦王已答允保全慕容氏一族性命,请将军留情!

  他们说这几句话间,那守在暗门之处的少年没了慕容冲照应,方才回身架开两刀,后面便已被人合身扑上,死死的架住了胳膊。

  少年大嚷大叫,突然腰上一挺,双足如剪,已踢中一名秦军的面颊,旁边又赶上两人,将他的双腿抱住。他还待挣扎,早有兵士取了麻绳来,三下五除二的捆了个结实,任他双目瞪的有如铜铃,口中叫骂不绝,依旧是给提到张窦二人身前。他虽不愿屈身,但被人在膝弯上踢了两脚,也只能半倒半坐地跪下了。

  慕容冲与那少女也被拖到这少年身侧,慕容冲冲慕容暐喝道:皇上,你这是怎么回事?慕容暐不敢看他们,小声道:我已降了秦王,旧时称呼你们再也不要叫了。

  其实在燕宫见到慕容暐,慕容冲早已明白出了什么事,可真亲耳听到慕暐说出来,还是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虽说恨慕容暐他们逃走,虽说明知是妄想,可他先前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期望,盼着他们真能搬得救兵回来,至不济,皇帝尚未落入秦军之手,那大燕也还有复兴的一线机会。可这时,他浑身气力一瞬都没有了,就连怒意也没有了,终于服服帖帖地跪了下来。

  慕容暐有些紧张地指了少年与慕容冲道:这是我四弟慕容泓,曾受封济北;幼弟慕容冲,曾受封中山。复又指了那名少女道:这是我妹,有封号清河,他们年幼,这个,不懂事,秦王仁德,慕容暐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对人说求恳的话着实非其所长,说着说着,就有些口齿凌乱。

  倒是那少女不知何时将破损的衣襟在裙中扎紧了,腾出手来端端正正行罢礼,匹缎似的乌发下隐隐见得小半象牙般光洁的额角。她抬起头来,长发如水般往身后流泻,现出一张艳光摄人的面孔来。她笑了一下道:妾身兄弟无礼,冒犯了几位将士。此事全由妾身而起,若有罪责,望将军加于妾身,勿及他人。她的笑意虽凄凉却不失端庄,俨然皇家气度。

  窦冲转了头去,询问那几名秦军,他们对事头起因含糊带过,只着重嚷嚷慕容冲杀了他们的头领,他们定要报仇云云。至于因头,方才这少女的情形一众人都瞧见了,自然心知肚明,定是他们意图凌辱这燕室公主,方引得这一场纠纷出来。

  窦冲问过话,便与张整商议道:侍中大人你看

  张整心道:秦王尚未受降,两家可说还在交战之中,那慕容家的人既杀伤秦兵,自然也可就地处斩。可秦王今日的情形看,很是有意宽待燕室,且秦王有令不得伤害燕宫王公臣僚,这些秦军欺辱慕容氏之女,也算是违了秦王之命,应受责罚。如何了结,倒在两可之间。又看了窦冲一眼,只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已,不由奇怪,此事与他并不相干,大不了上报符坚与王猛定夺便是,怎的他倒有些着紧似的。

  想到王猛,便忆起方在在大殿中的那一幕,心知此事若让王猛知晓,定会从重处置。再看了一眼那杀人的慕容冲,见他年岁尚幼,眉眼间一团清朗朗的光彩,便是满面血污也不能尽掩。他不由起了一丝怜意,随口道:天王有令,不得骚扰燕宫中人,你们几个怎能私入后宫呢?

  那几名秦军一听张整口气不善,不由彼此换了几下眼色,还待强辩,却听得一旁有人叫:这位伍长还没死,还有救!窦冲闻言道:那还不快把人抬去军中大夫那里,在这里站着干什么?那几名秦军一听,也顾不上慕容冲了,快步跑去,抬了伍长便走。

  这些人一去,窦冲便对张整道:既然人还没死,那这小孩子暂且让慕容暐看管好了,日后再行区处。侍中大人你看如何?张整点头应充,见窦冲神情猛然轻松了许多,先是不解,再见他伪作不经意地瞅了那清河公主一眼,方恍然,心暗笑道:今日这个人情做得倒也全不费力。

  二人训诫了慕容暐几句,令他好生管束子弟,便引他至秋梓坊居下,命他修好国书,明日出降。

  呀!,厚重的黄铜大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沉闷而迟钝的尖叫。出现在城外秦军眼中的,是笔直的长街和长街两侧铁灰色的刺槐。风比起前些日来又冷厉了许多,吹得漫天黄叶乱舞。灰蒙蒙的邺都上空被乱叶分割成许多破碎的片屑,正如此时穿行于其间的慕容氏王公们的心思,阴郁而又零乱。大街两侧的里坊墙后,不时可以看到百姓探出头来,用猎奇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这也难怪,虽说同城而居了数十年,可从前这些人出行时总有卤薄前呼后拥,且是轻骑快车一掠而过,那里能容小民们看个真切呢?

  慕容冲抬起头,想从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睛里发现一些哀戚,可是他终于失望了。他手中挽着的素帛系在身后的羊车上,无漆无幄的小车里,坐着大燕的未世皇帝。他回头看了一眼,也不过是一夜之间,慕容喡的鬓畔竟已有了些星星白斑,睑下也积起了淤肿的眼泡,绝无人能相信他才不过二十一岁。他此时穿着白衣,用素绫包着的国玺系在他的项下这便是所谓的白衣衔璧罢。在书上学到这个的时侯,慕容冲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也会亲生经历这一切。

  他们一步步出城,按照张整的事先的编排跪在了路边。随着起驾!的号令声,秦军开始移动。马蹄踏起的浮尘从慕容冲眼前腾起。足足有了个把时辰方才过完,这应该是符坚的羽林军。待这些过后,街上静了一刻,慕容冲知道,符坚的法驾该出动了。果然再出来就是五色立车,建旂十二,各如车色;过后再出来的是青盖车、司南车、云罕车、九游车之类,各有从驾,鼓吹等等,直到慕容冲跪得双膝生痛也未过完。他心道:看来符坚料定了此役必胜,方才带来了这全副仪仗。

  这样一想,不由更觉悲凉,突然被身边人拉了一把,眼前是钩膺玉瓖,龙辀华轙,旂旗于左,棨戟于右。原来符坚乘的玉辂车己到了,他忙低低地伏下身去,前额点地。玉辂车在他眼前停下,慕容暐高声通名,张整下车来接了降笺和国玺奉上。

  慕容冲偷偷抬起眼来,看到车中坐着一个三十多岁衮冕为服的男子,正低下头去看书笺。画有九日月升龙的九仞和十二旒璇珠环绕在他前后。从慕容冲的位置看去,他好象正坐在祥云之巅。他微微一笑,从纸笺上抬起头来,朗声道:许尔慕容氏永为大秦臣属!那一刻他的面孔焕发摄人心魄的神采,双眸上有紫彩幻动,笑意傲岸而威严,如同神袛一般。

  慕容冲有一刹那被符坚镇住,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垫起他这时神采的,是慕容氏数百年的荣光;在符坚的得意背面,是慕容氏永世的屈辱。从前那些匍伏在自已面前的官民大多也会有相似的错觉吧?慕容冲想: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寻常人而已,一旦将别人踩在脚下,便高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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