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惊逢巧变 [1]
岳阳楼位于岳阳城西门,登楼俯瞰,洞庭烟波一望无遗,为三湘第一胜迹。
有道是“巫山云雨峡,湘水洞庭波”,唐人形容美人亦有“裙拖文幅潇湘水,髻耸巫山一段云”之句。巫山峰胜,洞庭水秀,自古齐名。
时序入秋,湖蟹上市,岳阳楼也比平日更形热闹,不过,到这儿来的,以骚人雅士居多,故酒窖虽众,却甚少市侩气。
这是凉风习习的午夜,葛品扬偕胡、陈二人登楼时,楼上已上了约有七成座,到处一片论诗谈笑声。
三人就窗口拣了座位,趁酒菜未上之际,葛品扬起身沿四壁浏览,希望能发现一二首前人佳作。
正游目间,忽闻身后有人大声道:“‘岳阳楼上闻吹笛,能使春心满洞庭’论前人有关岳阳楼之作,我就喜欢这么两句。”
另一人接口道:“哪里,哪里,这哪有‘诗狂直欲吞云梦,酒渴何妨吸洞庭’两句好?”
葛品扬心想:争什么?四句都不错呀。
他觉得二人口气不俗,且似乎都很年轻,不禁转头朝身后看来,待将二人面目看清后,不由得暗暗纳罕不已。
原来论诗的二人年纪均在三句上下,不但仪表潇洒,而且双眼神采奕奕,依他估量,两人在武功方面的成就,当与前此的自己在伯仲之间。
他想:当今五派门下,绝无此等高手,如此年轻而有如此成就者,在江湖上也绝非无名之辈,今日武林中几名年轻的俊彦人物,我葛品扬可说无不耳熟能详,这二人是谁,我怎么连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两名青年见葛品扬向他们不住打量,其中一名穿青色长衫的目光闪动,忽然开口笑问道:“这位兄台有所见教么?”
葛品扬定神一笑道:“岂敢,为两位风仪吸引而已。”
另一名穿蓝色长衫的接口道:“在下兄弟刚才的谬论定使兄台窃笑,依兄台之意,论岳阳和洞庭的诗句应以谁人所作为佳?”
二人中,青衫青年神色温和,蓝衫青年则微见倔傲。
葛品扬造才自两人所诵诗句中已约略揣出二人个性,这时见蓝衫青年这样发问,心知对方是有意考究自己,于是淡淡一笑,吟道:“夜共潇湘月,朝连巫峡云,烟愁贾太傅,而泣屈平君!”
吟毕,一笑道:“小弟所喜的是这一首。”
蓝衫青年微怔脱口道:“好消沉”
言罢他似感失仪,赫然又接道:“不过就诗论诗,兄台这一首倒是的确不错。”
葛品扬暗笑,心想:这蓝衫青年人虽骄了点,但这种口直心快的性格却亦不无可取呢。
他又想:自己武功若未丧失,而又能知悉二人身份的话,一旦交上这两个朋友,那该多好?
就在这时候,楼下远处,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一路唱了过来道:
“剑医两废读黄老
手按紫□坐碧草
秋至不知湖水深
日暮忘却巴陵道……”
蓝衫青年神色一动道:“来了!”
葛品扬不期然脱口问道:“谁来了?”
青衫青年强笑道:“一名疯老人罢了。”
葛品扬心知有异,忖及来者大概也是武林中人,两青年可能与来人有甚过节,在此正是为了守候,于是,拱手一笑道:“两位见台慢用,小弟那边酒菜已上,恕不相陪了。”
两青年神色不定,仅含混地敷衍了一下,并不挽留。
葛品扬还座,楼梯口同时出现一名破衣老人。
上来的这名破衣老人,看去约六旬左右,身穿一袭百孔千疮的葛色麻布袍,烂眼,酒糟鼻,长胡纠结,满脸油污,神态颥预,很琐已极。
但见他站在楼梯口,烂眼眨动,鼻翼扇翕,四下一阵狂嗅,然后咽着口水自肮脏衣袖上掏出一方已旧得发黄的白布,双手分提两角,满楼环照,口中不住嘻笑喊道:“怎么样,朋友们,有照顾老汉的没有?”
众人看时,只见那方白布上这样写着:“包决疑难代价是饱餐一顿。”
酒客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有所表示。众人中虽不乏慷慨之士,但老人那副肮脏劲儿,实在令人皱眉,不敢领教。
阴阳算盘和大力金刚二人虽是五派中有数高手,唯造诣尚未达施展“传音入密”境界,这时说话不便,都只拿眼光斜斜望向葛品扬,似说:“葛少快有没有看出此老来历?”
葛品扬微微摆了一下头,心底迅忖道:“这人是谁呢?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丐帮帮主四海神乞乐十方,可是神乞天生又矮又胖,此人身躯六尺,比神乞足足高出三分之一有余,再神奇的化装术也不能使人身躯加长呀。
思忖间,忽见另一边那两名为诗争论的英俊青年正低险以传音方式交换意见,心头一动,蓦向陈胡二人低声说道:“我们这边不是空着一个座位吗?”
陈胡二人会意,当下由阴阳算盘陈平离座上前,向老人拱拱手道:“老丈如不嫌弃,请去敝席一醉如何?”
老人在阴阳算盘身上打量了几眼,忽然摇头道:“看朋友这副相貌,算盘一定打得很精,老汉得考虑考虑才能决定。”
四下酒客们一个个为之嗤鼻,心想:骗吃骗喝这玩艺儿还拣主顾,倒真是千古奇闻。
听了老人这种双关语,阴阳算盘不胜震骇,人家一口道出他的身份,他却连人家一点边也摸不着,这情形,在武林中可说是栽到家了。
在江湖上以精明练达、老于机谋而博得“阴阳算盘”之号的陈平,双颊一热,怔在当场,一时无词以继。
这时,忽然又有人高声道:“在下兄弟掬诚相邀,请老丈常光。”
众人循声望去,发话者正是楼角两青年中穿蓝色长衣的那一名。老人眼角一瞟,摇摇头,自语般哼着说道:“掬诚?嘿,有诚意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开口?”
蓝衣青年睑有忿色,双眉一剔,正待发作,对面那名青衣青年一咳,大声道:“人家不赏脸就算了,何必尽讨没趣?”
老人又是一哼,哺哺说道:“我说如何?单看这两副脸色也就够瞧的了。”
语毕,又转向陈平道:“你这人气派虽然不够,但生意讲究个先来后到,看在你第一个出面相邀的份上,我问算是成交了。”
他白布一拢,塞人袖中,大踏步领先往葛品扬这一席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