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古树斜阳 踏浪行波逢异士 幽崖密莽 飞虹掣电败凶僧 [10]
狄遁闻言,方欲纵出擒拿,吃隐君一手捂着周鼎的嘴,另一手将他拉住,不令出声行动。后一人闻言并未让开,出声却是更低,悄道:“这东西丢得奇怪。日里师父败前,我进楼看小马,正遇曹师弟走出,说尤师兄在里面给马师弟取伤药,说完便慌慌张张往里跑。这时小马已死,他二人怎会不知?况他伤处药已敷满,外屋药未用完,还往内里取药则甚?师父命他同来,原是互相监察,谁都知道,他却说这类事人不宜多,愿在入口巡风相候。地道隐秘,何用巡风?这时我把前后一想,颇似早知宝物已失,有心避嫌,让我二人背这一口黑锅神气。你人心直口快,性情太暴,出去见了他,先不要说。曹师弟人易哄,先见他套问明了虚实,再去禀告师父,免他抵赖。你看如何?”先一人闻言,暴跳道:“这定是他做的无疑了!怪不得他路上屡次和大家说,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到后洞打开库门作个准备,省得便宜外人。原来却是自己闹鬼。”言还未了,后一人忙低喝道:“金老弟,这是什么地方,你还当是自家的么?快走吧,对头厉害,莫被惊觉,讨了苦吃,又给师父丢人。”说罢,缩回壁内。前一人也跟踪跳入,壁上“沙喀”两声,那带柄的石块又从洞内突出,略一转便合了笋,将壁洞闭上,仍复原样。
狄遁见隐君不令纵出擒贼,忽然省悟,贼去之后,隐君趋至壁间,贴壁听了一会,对狄遁道:“你将库门关好,带了鼎儿去至前楼坐定,我去放了他们就来。”说罢匆匆走去。狄遁依言,到了前楼。不多一会,隐君回转。狄遁笑问:“这三个小毛贼都放走了么?”隐君点了点头。狄遁又道:“这三小贼,只头出来那个不知名字,踞着壁洞说话的叫俞正,地道口寻风的叫尤嘉,是老贼门下最得宠的大徒弟,适均见过。听他们口气,老前辈所说宝物,已被尤嘉事前浑水捞鱼背师盗走。俞正所料甚是,他师徒败走匆促,此宝说不定尚在尤嘉身上。如当场将他捉住一搜一问,便可水落石出了。”
隐君笑道:“申林奉母居此,原是我的主意,地方也是我找的。起初只为他母子孤寒,仇家众多,我本门功夫又极难学,短短日期不能成就。无意中发现这座洞穴,僻处深山,景物幽静,可供他母子远患栖身用功之所。彼时休说壁中地道,连后洞石库均未发现。申林住此数年,因用不着这大地方,母既多病,又勤于用功,也无暇查看全洞,直到被人占去,尚自梦梦。这次我桂林访友归来,起身时受朋友之托,便道护送一家眷属,改走水路。船行西江,将近梧州,正值水涨,一片汪洋,江心的系龙洲仍然砥柱中流。那里两山旁列,矗若门户,江心却有这么一个小岛涌现。江涛甚激,打在岛上,扬起十来丈的水花,阳光下看去甚是美观。船已掠岛而过,在下游里许靠岸停泊,准备明早赶羚羊峡的险滩。我一时兴起,想观岛上夜景,便向同行人推说访友,当晚如若不归,明早只管开船,我必随后赶去。那家姓洪,原知我一点来历,也没深问。满拟在岛上留连,半夜赶回一同动身,因行时心中一动,好似要有点耽搁,才把时候说久一些。及至行到江边僻静之处,刚算计乘日初落月还未上之际,踏波飞行,往江心孤岛跑去。不料我还未起脚,那系龙洲孤岛上忽有两人纵落水面,踏着水波,往我立处不远的江岸跑来,百粤的异人居士,与我十九朋友,能够在惊涛骇浪之中踏波飞行的数不出几个。这两人的功夫虽还未到炉火纯青地步,却也罕见得很,疑是熟人,想看个明白。谁知这两人竟是洪家对头,事出误会,仇恨却深,新从省里得信追来。
“当日早晨开船,便被迫上,曾在岸上呼唤搭船。我看他们来路不对,尚不知有此本领,他们也不知我的姓名来历,仅在搭船未允和我答话时,看出我是保护他们对头行路的行家。两下一对面,这两人都是年轻性急,见我仁立相待,又疑我已知他们行藏,离了官船特地窥伺他们的踪迹,张口就没好气,几句话就要一对一和我动武,连姓名也不肯说。我见他们面无邪气,不似绿林宵小,又有这身本领,不由动了怜才之念,存心磨练,也不将姓名说出,只约他们同往系龙洲上留云阁后决一胜负。他们还恐我看出他们水上飞行功夫,借词推宕,怯敌逃避,又恨我话说得挖苦,想给我点苦吃,说岛前浪大,船不能近,怕人看见,不如换个地方当时较量。我特意怄他们,先说非往原地不肯交手,决不换地方。等他们口风越逼越紧,快要蛮来,才说我也是立竿见影,要打架当时就打,没的耽误工夫,我先往洲岛上等你们去。边说边往江里跑。他们见我也能踏波飞行,方知遇见劲敌,连忙追来。
“三人一同到了洲上,倒也言而有信,只着一人和我打,和你今日一样。我先只守不攻,打到月上中天,又换一人。动手后我已看出他们的路数,越有成竹,一味逗他们发急,始终不还重手伤他们。连经几次替换,他们正气得咬牙切齿,无可奈何,我又说你们用车轮战法,好少受点累,太占便宜了,我不于。要你们一拥齐上,两打一,我干,否则我心里不快活,就要走了。他们听我说反话,越发气大,我又连逼几次,借此收回前言一同夹攻。因知他们师父好强,败在我手,虽不见丢人,终是不快,不愿伤他面子。
等他们累得快要精疲力尽,欲胜不可,欲罢不能之际,才拿话点他们。他们也想起我身法手法和年纪口音,俱似他们师父常说的人,一点就透,忙即喊停了手,问我毕竟是谁。
“我说姓萧,问他们师父可是天池渔父?两人一听,吓得立时拜倒在地,自认冒犯,再三求我,当晚的事在外面不要对人提,免他们师父知道,吃罪不消。我问姓名,才知一名戚恒,一名龙济,乃天池渔父施博民十年前收的两个前明忠烈后裔。因见我和洪家一路,知仇难报,好生懊丧。我知施博民家法谨严,门徒至少苦练十年才许出外。戚恒、龙济二人出道不久,洪父是个文人,去年病故任上,居官清正能干,何事会与他们结此深仇?问又不说实情,只管一同垂泪,并用婉言间我与洪家有无深交,此次护行是否受人之托,到了地头便算交代?我连日细查洪家父子为人极好,洪子天祥更是好资质,从小就练童子功,文武全才,决不致有为恶之事,立意解围。对二人说了,此行实是受人之托,但洪父已死,洪天祥人甚光明好义,到底因何成仇,只要有道理,我必不强出头作解人,二人才说了实话。
“戚恒原是前明大将戚继光之后,乃祖流宦广西,与龙家联了姻亲,二人原是姑表兄弟。明亡时,两家祖父全是武职,明亡一同死难。二人各有一妹,两兄同岁,两妹也同岁,兄妹相差只两岁,幼遭孤露,一同寄养在龙济的族叔、土豪拐子龙福家中,龙妻泼悍异常,从小受尽折磨。二人到十二岁上,便因牧牛被盗,亡命逃出,为天池渔父救去,收归门下,一住十年。照着本门规矩,只一立誓从师,不到学成,任何大事,不得借口下山。二人因念两个弱妹尚在虎穴,俎上之肉必无善果,又当出嫁之年,难保不受恶人凌践。一想起时,如坐针毡,几次向师跪请,俱遭申斥。最后一次,虽有‘否极则泰,无庸你们操心’的话,终是句虚言,在自焦急,无计可施。好容易盼到学成下山,师父各给了些川资,忙跑回梧州故居,夜寻仇人龙福一问,两妹已都不在,推说病死,又指不出坟墓开验。龙济不便下手,由戚恒把龙妻先行杀死,再逼间龙福两妹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