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棋高一着 [7]
招风耳洪四在洗脚。
白天星走进去,顺手掩上门,大声道:“嗬!风好大,慢慢冷起来了。”
他朝洪四比了个手势,洪四点点头,似乎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为什么要掩上门呢?
真的怕风大?
这意思张弟也明白:是为了让门外人窃听方便也。
洪四啊哈了一声道:“白头儿请坐,还有这位兄弟,坐,坐。小虎子妈,泡壶茶来!”
白天星道:“不客气,老洪,我是打听一件事情来的,只说几句话就走。”
洪四拖了双草鞋,站起来道:“坐下来谈,坐下来谈。”
白天星道:“老洪,我问你,钱麻子过去进城,是不是每次都坐你的车子?”
洪四道:“是啊!怎么样?”
白天星道:“他每次进城,都去一些什么地方?”
洪四搔搔耳根子道:“唔,这个,让我想想。啊,对,对,我想起来了!”
白天星道:“什么地方?”
洪四道:“这麻子真是个怪人,一年只去城里两三趟,却在城里买了一幢房子,买下来又没有人住,宁可锁着养老鼠,真不明白这麻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白天星截口道:“慢一点!你说那幢房子在城里什么地方?”
洪四道:“在薛家祠堂后面。”
白天星道:“薛家祠堂?”
洪四道:“是的,好认得很,门口有两株白果儿树,房子后面就是大校场,假四合院,天井里长满了草,又乱又脏。”
白天星道:“那地方你找得到?”
洪四:“当然找得到!”
白天星:“你的车子,明天有没有空?”
洪四:“有,有!”
白天星道:“明天下午,我打算雇你的车子到城里去一趟。”
洪四道:“好,好!”
白天星道:“这里是五两银子,你先收下来。”
洪四道:“哎哟,哪要这许多?”
白天星道:“没有关系,你收下,只要你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就行了。”
洪四忙道:“这个你白头儿只管放心,我洪老四……”
白天星拦着道:“好,好,我相信你就是。你忙你的吧,我们也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洪四道:“唉,难得来一次,茶也不喝一口,真是的!”
他们走出来,外面没有人。
白天星长长吁了口气道:“事情总算办妥了一半。”
张弟一怔道:“才办了一半?”
白天星低低一笑道:“你把一根骨头抛给一条狗,到哪里去看狗打架?”
张弟道:“另一半如何进行?”
白天星道:“再去找个人。”
张弟道:“找谁?”
白天星道:“钱如命!”
钱如命在艾胡子店里喝酒,玉门三煞也在座。
白天星站在店门口,没有走进去。
他大声吩咐艾胡子替他切三钱银子的卤菜,用荷叶包好了,他要带回去下酒。
钱如命抬头招呼道:“白兄怎不进来坐坐?”
白天星笑笑道:“风太大,还是回去喝,喝了就睡,比较舒月匠。”
他趁无人注意,挤挤眼睛,同时轻轻甩了一下头。
钱如命会意,头一占,打了个哈哈道:“好会享受。哈哈哈!”
一个妙传。
一个妙接。
都是高手。
他们回到住处,不到一盏热茶工夫,钱如命果然就匆匆赶来了。
白天星吩咐张弟道:“师弟,你去屋前屋后各处转一转,我要跟钱兄谈几句话,别让人偷听了去。”
张弟乐得耳根清净,依言退出屋外。
出人意外的是,张弟只绕屋兜了两个圈子,钱如命就走了。
张弟跨进屋子道:“这一次怎么谈得这样快?”
白天星笑道:“这就叫要言不烦!”
张弟哼一声,没有开口,隔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刚才你跟洪四一唱一和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天星笑道:“当时你也在场,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张弟道:“洪四说的都是真话?”
白天星道:“一半不假。”
张弟道:“什么叫一半不假?”
白天星道:“一半不假的意思,就是半真半假,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真假各占一半。”
张弟道:“钱麻子真坐洪四的车子去过省城?”
白天星道:“假的。”
张弟道:“省城里的那幢房子呢?”
白天星道:“真的。”
张弟道:“房子是钱麻子的?”
白天星道:“假的。”
张弟道:“地点也是假的?”
白天星道:“真的。”
张弟道:“你的意思是想把那方脸汉子和钱如命引诱到那幢房子里去?”
白天星道:“不错!”
张弟道:“引去干什么?”
白天星道:“当然是去搜索大悲老人的遗珍。”
张弟道:“到时候找不到怎办?”
白天星道:“一定找得到。”
张弟呆了呆,道:“你你怎知道一定找得到?”
白天星微笑道:“因为我就是那幢房子的主人!”
张弟不禁又是一呆,道:“你是说……这件事你早于事先安排妥当,包括你和洪四今天的一番应对在内?”
白天星道:“是的,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如今事实证明我的安排并非白费心机。”
张弟露出迷惑之色道:“而你也早已于那幢房子内藏放了大悲老人的遗物?”
白天星笑道:“我说过我这一次要多下点本钱。”
张弟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谣言原来并非空穴来风,原来你就是那个获得大悲老人全部宝藏的人。”
白天星道:“不是全部。”
张弟愕然道:“还有一部分落在别人手里?”
白天星摇头道:“也不是,除了一把七星刀,得到宝物的人,只我一个。”
张弟像是没有听懂,眨了眨眼皮道:“既然只你一个人,怎么……”
白天星道:“那是小孟尝吴才的错误,他报出的宝物名单,实际仅是大悲老人生前的一种宏愿,有许多宝物,如八剑一镜,玄得近乎神话,天底下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这些东西。”
他顿了一下,又道:“所以,大悲老人穷一生之精力,事实上所收集到的,亦只一图一照,二王行书六式,以及蔡中郎十幅飞白体的陈情表而已!”
张弟道:“以古董的价值来说,就这几样东西,也很可观了。”
白天星点点头道:“是的,除了二王行书还有陈情表外,其余的三件,都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他忽然笑了笑道:“但如以我的眼光来看,我认为最有价值的,还是我获得的另一样东西。”
张弟道:“另一样什么东西?”
白天星道:“载有全套风雷刀法的大悲刀谱!”
张弟一愣道:“风雷刀法?就是马老先生传给我的一套刀法?”
白天星微笑道:“是的,我说我们是师兄弟,你以为是开玩笑,事实上却是一点也不假!”
张弟对这位老是拿他取乐的大哥,顿时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亲切感。
他很以能有白天星这样一位师兄为荣。在他来说,这份意外获得的情谊,实比大悲全部宝藏还要珍贵得多。
张弟细细体会着这份美好的感受,隔了很久很久,才又问道:“上次你说,你了解马老先生传我刀法时的心情,这件事我一直闷在心里,你能不能明白地告诉我,马老先生传我刀法,究竟是有何深意?”
白天星默默地望着屋外黑暗的天空,好像没有听到张弟的话。
张弟知道,白天星此刻如不是正在思考一件什么事,便是不愿回答他这个问题,当下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问题早晚总会有答案的,他觉得不应该在这时候打扰白天星的思绪。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转变。
现在的白天星,在张弟心目中仿佛已变成另一个人,变得更崇高可敬,变得更无疵可寻。
以前白天星不回他的话,他会感觉很不高兴,如今白天星即使骂他几句,他相信他也绝不会放在心上。
因为他们已由朋友更进一步。
他们已是真正的兄弟。
在这世上,今后已再没有第三个人,更像他们这样需要对方的关怀。
屋子里没有点灯,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才听白天星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许还少做了一件事。”
张弟抬头望过去道:“少做了一件什么事?”
白天星道:“两拨人马,无疑早已上路,凑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我也许还少通知了两个人。”
张弟道:“哪两个人?”
白天星道:“七步翁和毒影叟。”
张弟道:“如果做得太过火,露了底子怎么办?”
白天星缓缓站起身来道:“我现在顾虑的,就是这一点。”
他背着双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忽然停下脚步,像自语似的毅然道:“不行!要杀就让他们杀成一团,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无论如何不应放过。”
张弟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白天星稍稍思索了一下,脸上忽然浮起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道:“我想到一个办法了,你守在这里别走,自己当心点,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