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布扣子 [2]
三个如狼似虎的大汉闻言飞快地抬头,一齐看着郑愿。
“秀才,少管闲事!”
郑愿很斯文地作了一揖,笑眯眯地道:“小可鲁南柳春和,这厢有礼。”
三个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齐瞪着郑愿,当中一个骂道:“识相的,滚一边去,没你的事。”
郑愿微笑道:“偏偏我这人不大识相.各位,借债不过还钱,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你们要是把这人打死了,只怕也不大说得过去吧?”
三个大汉咆哮着作势往上扑,看样子很快就有一场混战。
郑愿就在这时,突然转身,右手挥出。
芦中人,就是昨晚和于小三密谋的“血公子”。
芦中人找于小三,只不过是想找于小三借几个可靠的打手,制造这么一场闹剧。
只要郑愿分心去对付那三个大汉,芦中人的剑就会从背后准确地刺穿郑愿的心脏。
这个计策并不算高明,但芦中人仓促之间,已只能将就了,好在场面混乱,观众极多,脱身十分容易。
他昨天黄昏才知道郑愿已到扬州,一夜之间,能策划好这一切,也实在不容易。
芦中人认为,这次刺杀,成功的把握只有六成。
但六成已足够。
最最紧的是,一击不中,他还可以混在惊慌失措的人流中躲进迷宫般的扬州小巷。
芦中人就站在郑愿背后,他的右手就放在腰间暗扣上。
三个大汉开始扑上时,芦中人右手轻轻一拍,一道极淡的艳光从腰带间闪出。
这是他的武器,一柄柔能绕指的柔剑。
这柄柔剑出鞘十三次,没有一次失败。
艳光击向郑愿后心。
如一道闪电。
芦中人的心在刹那间一阵狂喜——他成功了。
他杀死了郑愿,他的杀父仇人,天下第一高手。
郑愿旋身。
他觉得背上火辣辣地痛,他知道那不是剑伤,那是凛冽的剑气刮的。
他的右手挥在空中,似乎是一招走空。
但他的左手已经动了。
芦中人整个人在刹那间似被冻结。
他的眼中甚至连震惊、恐惧、绝望都没有,一片空白。
他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白痴。
他僵硬地站着,左手虚垂,右手半伸,手中握着剑。
只不过他的右腕已被郑愿左手扣住,他的十三次未尝败绩的心爱的柔剑就那么无力地伸在郑愿的胁间。
芦中人平生第一次暗杀失手。
作为职业刺客,他战绩辉煌,但作为复仇的人,他的运气实在差得可怜。
观众大哗,群情耸动,人们虽不明白就里,但已有不少人看出这是个骗局,目的是为了暗杀这个文静有礼、仁侠仗义的书生。
人们愤怒了,喊叫声响成一片:
“打死他!”
“打死这些狗杂种!”
阿福夫妇护着花深深冲进来,花深深径自扑向郑愿,阿福夫妇将那三个走不脱的大汉“捉”了下来。
花深深叹了口气:“还好;还好。”
郑愿苦笑:“你位老兄的出手之快之狠之精确,实在是我平生仅见,我要是缓了一刹那,就不能和你说话了。”
花深深盯着芦中人,目光冷得像寒冰:“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杀他?谁派你来的?”
芦中人还没有从痴呆状态中清醒过来。
郑愿叹道:“他现在正在伤心,暂时还不会说话。”
众人还在狂呼:“打死他!打死他!”
芦中人微微一颤,终于醒了,他的目光不再呆滞,而是充满了愤怒和怨毒,羞辱。
郑愿微笑道:“阁下,你跟我有价?”
芦中人嘶哑着声音低声道:“父、仇、不、共、戴。
天!”
花深深冷冷道:“你爹是谁?”
芦中人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花深深道:“看来连你都为你父亲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
芦中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泪流了出来。
郑愿怔了半响,叹道:“阁下,我现在还没想出来你是谁的儿子,但不管你爹是个怎样的人,既然你认为他死在我手中,你有权报复,希望你下次运气好一些。”
他松开左手,退了几步,沉声道:“我们走。”
他为他的父亲感到羞耻吗?
芦中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恍恍惚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时他最痛恨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残忍地抛弃了他的母亲,也抛弃了他,留下他们母子相依为命。
他母亲为了养活他,什么样的事都做过。其中有些事,他当时感到羞辱难忍。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杀死那些混账嫖客,杀死他的父亲。他之所以学武功,学杀人,就是为了报复他的父亲。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他最敬重爱慕的人,而且这种敬爱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强烈。
那个人就是他可怜又可敬的母亲。
可等他终于学成了武功时,他那衰弱的母亲已撒手西归,他在世上最大的仇人——他的父亲也被人杀死了。
母亲的深恩,他已无法补报,他为这而决定永远不原谅自己。
他心中刻骨铭心的仇恨,也已无法发泄。
他发誓要找出那个杀他父亲的人,杀掉那个人。
因为那个人剥夺了他报仇的权利。
三年来,他拚命训练自己杀人的本领,终于在刺客界崭露头角。他拚命寻找那个人,终于找到了郑愿。
可他失败了。
他还是那个满心茫然的少年。他无法报恩,也报不了深仇。
他还是那个“芦中人”,他只能躲进苇丛里,偷偷吮着自己身上心上的伤口。
他不甘心!
决不甘心!
花深深冷冷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善心了?人家要杀你,你倒好,等着人家来杀。”
郑愿苦苦地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花深深怒道:“我在跟你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