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师叔 [3]
这样一个人,他是得罪不起的,也是不能得罪的。
小王明白这个道理。
上官仪不禁有些好笑,又很有些吃惊。
他知道小王是一个聪明人,却也没想到他已聪明到这个份儿上。
其实,只要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再傻的人也会变得聪明起来。
上官仪忽然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如果不是看见了一个人,很可能一直回到药铺里,他还会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
这个人就是倭武。
佟武单人独骑,全然不顾街上未来往往的行人,纵马飞驰。
行人们惊呼着,惊惶失措地往两旁躲避。
上官仪心里一动,微微皱起了眉头。
一人一骑如一股突如其来的狂风,霎时间将熙来攘往的人流吹得东倒西歪,在街心吹出一条通道,吹过上官仪身边,绝尘而去。
小王道:“真奇怪。佟大人今儿怎么啦?”
上官仪道:“你认识他?”
小王道:“他认识我家老爷。这人虽说是个武夫,平日里只要没人惹他,脾气还是蛮好的。”他伸长脖子朝佟武消失的方向看了看,又道:“真是奇怪得很。”
他奇怪,上官仪不奇怪。
虽然他也不清楚佟武这是怎么了,但他意识到是该下决心行动的时候了。
因为他对佟武这个人实在是太了解了。
佟武是个非常冷静的人。用‘’泰山崩于前而不变”来形容他,可谓一点也不过分。
但刚才,他飞骑经过上官仪身边时,上官仪清楚地看见了他脸上的焦急、震惊与惶惑。
能让神经坚强如钢铁的佟武变得如此激动,甚至有些张惶失措的事,绝对只可能与野王棋有关。
与“上官仪”有关。
一脚已经踏进仁济药铺的大门,上官仪侧过身,飞快地向街上扫了一眼。
虽说他的功力已完全恢复,虽然他已决定尽快行动起来,但现在,他仍不愿意暴露身份。
佟武飞马驰过引起的骚乱已经平息,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们又都自顾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了。
上官仪暗暗松了口气。他没有发现半张神情稍异的脸,更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情况。
现在,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法尽快见一见阿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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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武纵马扬鞭,一路上撞翻了十七个小贩的摊位,惊散了八条街上的人群,喝叱开守门的几十名官军,马不停蹄,一口气冲出了德胜门。
沿着城北的官道急驰出七八里地,他才一勒马缰,一抬腿,纵身自马上跳了下来。丢开坐骑,大步冲向路边的一座茶棚。
茶棚内空荡荡地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一个扎着条油渍麻花的围裙的茶博士正倚着根柱子,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佟武直冲到他面前,低吼道:“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眼看着这么一个满脸怒气的军官直冲到自己面前,茶博士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他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道:“我不清楚。”
佟武铁青着脸,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牙道:“你不清楚?!你不清楚为什么通知我到这里来!”
茶博士仍然侵吞吞地道:“不是我。”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眨了眨眼睛,目光斜向一边,头也微微向后仰了仰。
佟武一怔,手慢慢松开,沉声道:“是谁?”
“是我。”
茶棚后壁一方青布帘子后面传出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
一听见这声音,佟武的神情就变了。满面的的焦躁之色一扫而空,铁青的脸色也已恢复了常态,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刚刚纵马急驰了近二十里地,而是闲闲地自路对面很随意地踱进了这个茶棚。
“进来!”那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又道。
佟武飞快地扫了茶博士一眼,深深吸了口气,紧走几步,掀开了门帘。
茶棚后面的这间屋子不大,窗户却不小,午后强烈的阳光透过微微发黄的窗纸照进来,清清楚楚地照出了屋里的凌乱。
临窗横摆着的小方桌边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老人。
老人不高,清瘦,颧骨突出,紧绷的脸皮在两颊拉出两个深陷的凹槽,看上去像是已有多年没吃过一顿饱饭。
老人的头发已经全白且略显稀疏,颌下一撮修得很整齐的山羊胡子也已花白,瘦削的脸颊上横七竖八满是皱纹。
但是他的腰板仍然挺直,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看上去仍很年轻,目光冷静、锐利,神采湛然。
即使如此,他看上去也只是一个老人,与许许多多普通的老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一见他,佟武心里立即产生出一种近乎恐惧感的敬畏。
其实,这种近乎恐惧的感觉还在他刚一听到老人那独特的嘶哑的低语声时,就已经在他心里产生了。
佟武躬身一揖,道:“弟子见过师叔,请问……”
“关上门!”
老人盯了他一眼,冷冷道。
佟武只觉头皮微微一麻,还未说完的话已被噎回到喉咙里。再也无法说出口。
老人独特的,嘶哑而低沉的声音似乎带着种异常凛冽的杀气。只要他一开口,就能将任何站在他面前的人想说的话用一只无形的强有力的手塞回到那人的喉咙里。
佟武小心翼翼地关好门,转过身,不再说话。
老人又盯了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目光里的寒意稍有减退,淡淡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到这里来?”
佟武道:“不知。”
老人道:“皇帝北征,已远出数百里外,你怎么还在京城里?御营的防卫不是一直由你负责吗?”
佟武有些吃惊地看了看老人,道:“皇帝出关后,忽然接到密报,说京城附近发现白莲教唐赛儿及其残部行踪,皇帝不放心,便命弟子回京查实。”
老人目光一闪,道:“此话当真?”
佟武倏地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着老人明亮、锐利的深褐色的双眸,他目光中已闪出毫不掩饰的吃惊之色,还有一丝不满,一丝愤怒。
他实在不能相信老人竟会用这种方式向他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