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师叔 [4]
野王旗是一面黑色的大旗,也是一个组织的名称。野王旗的势力极其强大,而强大的组织必然会以极其森严的等级制来加以维系。
从师承辈分来说,老人是他的师叔,是他的长辈,但在野王旗内的司职、地位,他却比老人高得多,老人当然应该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佟武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一瞬间就已变得异常浓冽,充塞了他的心间——
“总舵一定出大乱子了!”
如果不是总舵有极大的变故,老人绝不应该,也绝不敢如此公然表示对他的不信任。
老人似乎挺了挺腰板,上身微微前倾。低声道:“我在问你话。”
佟武也挺直了腰,双眉一轩,沉声道:“弟子的所有行动皆由主人亲自安排,所有情况也只向主人禀报,不劳师叔动问。”
老人淡然一笑,低声道:“是吗?”
佟武沉声道:“不错。”
老人淡淡道:“你是在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份。我没有说错吧?”
佟武道:“没有错。”
老人一仰头,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低沉,嘶哑,时断时续,听上去更像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因发黄的窗纸而变得略显昏黄的阳光在老人一仰头间,照亮了他脖子上一道如酒杯口大小的浅粉色的伤疤。
正是因为脖子上曾受过几乎致命的创伤,老人的声音才会变得如此嘶哑,如此怪异。
但他却能将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说话这个极其不利的因素转化为自己独特的优势。只要他认为有必要时,他总能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带有一种奇异的,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胆寒的杀气。
现在,佟武就感觉到了这种杀气。
杀气来自老人嘶哑的笑声。
佟武头皮一阵发麻,脊背上也升起一阵麻酥酥的寒意。
一瞬间,他两肩的肌肉已轻微地哆嗦起来,心里那种不祥的感觉已变成了恐惧。
强烈的恐惧。
他知道,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两柄锋锐无比的利剑已将出鞘。
他已身陷重围。
——总舵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主人呢?主人现在怎么样了?
刹那间,佟武已冷静下来。
他必须冷静。
在现在这种形势下,不冷静,就意味着死亡。
他不能死,也不愿死。
至少,在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不愿死,更不能死。
老人怪异的笑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但佟武一点也没感到轻松,因为身后传来的杀气更凛烈了。
他甚至听见了两声极轻微的按动崩簧的声音。
那两柄利剑随时都可能出鞘,随时都可能毫不留情地刺向他。
电光火石间,佟武的脑海间闪过一道亮光。他直视着老人,沉声道:“主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老人目光闪动着,慢慢道:“最近几天,你没有见过他?”
佟武道:“没有。”
老人说得更慢,几乎是一字一字地道:“也没有接到他的任何命令?”
佟武道:“没有。”
老人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讥讽,淡淡道:“你还想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份吗?”
佟武毫不迟疑地道:“不错!”
老人面色一沉,伸出手在面前一晃,道:“你看,这是什么。”
是一面黑色的小旗,旗上有一个金线绣成的“王”字。
佟武似乎怔了怔,面上立即显出惶恐之色,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叩首道:“属下参见使者。”
他的声音听上去竟似在轻微地颤抖着,只是老人无法看见,他叩下头去时,嘴角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笑意。
轻松的略显得意的笑意。
他的确应该为自己而得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骗过了老人——他身后那两道凌厉的杀气已经消失了。
老人淡淡道:“起来说话。”
佟武道:“是。谢使者。”
老人挺直的腰板似乎松弛下来,注视着他的目光也不再锐利:“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又重出江湖,不留在家里享清福,是吗?”
佟武道:“属下……属下的确有些奇怪。
老人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迫于无奈呀。
你想想,哪个老人不愿过清静的生活呢?可是,为了野王旗,为了旗下的十几万弟兄,我不能不出面!”
佟武沉默。
他很清楚现在绝不是他说话的时候,他现在只能听,而且要对听到的一切做出一副十二分地相信,绝无半点疑问的样子。
老人顿了顿,冲他挑了挑大拇指,道:“你果真没有见过他?”
“他”当然是指野王旗的主人,也就是现在的“上官仪”。
佟武道:“属下不敢欺瞒使者,的确没有见过主人,而且属下已有好长时间没有接到主人的命令了。”
老人的脸颊忽然间变得有些扭曲,眼中也射出锐利的、痛恨的目光。他用嘶哑低沉的声音道:“他已不再是野王旗的主人,他是野王旗的罪人!”
佟武脸上的震惊与惶惑绝不是硬做出来的,他吃吃地道:“使者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低声道:“我问你,野王旗现在最强大、最危险的敌人是谁?”
佟武道:“血鸳鸯令。”
老人的声音更低,也更嘶哑:“如果有人为了一己之私,将旗下弟兄们出卖给血鸳鸯令,他是不是野王旗的罪人?”
佟武道:“是。”
老人俯身向前,逼近着他,慢慢道:“如果做出这种事的人就是他,你还会拥戴他为野王旗的主人吗?”
佟武道:“绝不会。”
老人道:“那你会怎样做?”
佟武肃然沉声道:“我会拼尽全力,杀了他!”
不待老人有所表示,他紧接着道:“只是属下不明白,他将野王旗出卖给血鸳鸯令,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呢?放眼江湖,十之七八的武林门派、武林世家皆已臣服,血鸳鸯令虽说一直欲与本旗相抗衡,凭借的也只是她们神秘的行踪与血腥的手段而已,要论真正的实力,她们远不及本旗。他为什么要舍强而就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