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杜闵 [3]
霍瑞磕头回话,主人奉太后的懿旨,军前伺候笔墨,已走了一天了。
走了?成亲王有点发蒙,不是说好今天才出发么?
说实话!王府的伴当上前助威,大声呵斥。
霍瑞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加之年老体弱,素有昏厥之症,顿时白眼一翻,昏倒在地。霍府的家人大乱,有人向后报信,直唤道:瑞爷爷死了,瑞爷爷死了!
成亲王看着手下人手忙脚乱地解救霍瑞,也是啼笑皆非。内里门一响,婆婆娑娑的是女子的脚步声,两个丫环陪着紫眸慌忙出来察看。霍府的家人都口称姨奶奶,躲在她身后。
就算是不拘小节,成亲王却还没有准备纡尊降贵到和歌女打交道的地步,因而从前看见紫眸,不过远远的,只是知道她的歌喉名冠京师,面目却不怎么记得;现在走近了细看,才知所谓紫眸二字,当真名副其实:奇异的紫焰,燃烧在瞳孔的深处,嵌在楚楚可怜的苍白面庞上,令人更觉动人心弦的不安分。
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女子,她盈盈地拜下去,口齿落落大方,王爷万福。
起来吧。成亲王微微俯下身,可以看到她水红衣领中的雪白后颈,你家老爷呢?
昨日便启程北去了。
我和燎原说好,给他一天假,与家人多多惜别,今日我会亲自来送。怎么昨日就走了?是不是京外还有什么事要办?
紫眸道:家里人也是如此相劝,望他多留一日。我家老爷却道,这是从军侍驾,刻不容缓。昨天一早便带着霍祥,会同郭家老爷,一同出京。小女子也送至攘狄门长亭,决计不会有错。
什么叫决计不会有错?成亲王听出点不是味的东西,笑道。
这个紫眸眼波流转在成亲王的脸上,自然是说我家老爷真真地去了凉州。王爷觉得小女子话里有什么错,便包涵吧。谁让王爷一早气势汹汹的来了,只道是兴师问罪,吓坏了人。
这句话说得又低又柔,带着异乎寻常的轻浮之意,让成亲王怔了怔。
怎么就吓坏了你?成亲王有些茫然地低声道。
紫眸笑得很慢,很轻,将晚霞般的目光挪向一边,回头道:看看瑞爷爷怎么样了。
才静了一会儿的小院子顿时又闹哄哄的,成亲王在喧嚣中透了口气霍炎竟不肯多等一天,抛下美妾不顾,急急出京,看来对自己的戒心着实不小。他望着众人忙碌,不住沉吟,却见紫眸扭过头来,缓缓地瞟了自己一眼。成亲王不禁微笑。
醒了醒了。王府的伴当欢呼。
紫眸道:瑞爷爷,可别吓唬人了。您老要是有个好歹,让王爷对咱们老爷怎么说得过去。
好了,知道你家老爷出京我也没什么了。成亲王掸了掸衣襟,走罢。
王爷回府了。伴当们吆喝,忙着赶车掉头。
霍家人在内施礼相送。
瑞爷爷,您老身子还好?今儿个下午我可要去末明寺给老爷祈福,您身子骨不行,可要交待给别人。
成亲王迈步向外走的时候,听到紫眸大声道。他回头,那飘飞的紫云仍流连不已。
末明寺?成亲王在车上撩起车帘,在哪儿?
回王爷,离这儿不远,靠近玉堂大道西城墙。
知道了。成亲王道,打起帘子来,里面热。
次日傍午,成亲王自宫内回府,赵师爷笑嘻嘻相候,道:接到于大人消息,昨日出了双龙口,明日就到京了。
成亲王点头,步之还说什么。
于大人转述了王爷信中的话,果然杜闵使者为难,犹豫了一阵,气焰消退了好些。知道王爷到底还是将霍炎遣出京去,才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巴巴地就来了。
成亲王笑了笑,今天让人跟着霍炎的小妾,怎么样?
没什么异常。赵师爷皱着眉道,不过礼佛进香,倒是徘徊了好一阵,一个多时辰才回。
成亲王摇了摇头。
王爷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成亲王回过神来,哧的一笑。
赵师爷又道:上江驿站的人也来报,霍炎确实已过上江,算起来明日就进乐州了。
嗯。成亲王躺在凉榻上,去吧,我歇一会儿。
贴身服侍的小厮连忙低声吩咐人:打扇子、打扇子。
成亲王合上眼,听着小厮轻悄退到门外,悬在房梁上的大扇叶在人牵动下吱呀吱呀地响,拂在身体上的风粘糊糊的,也不是很凉。成亲王细细将这两天的事想了一遍,更觉疲惫,一时迷糊,便睡过去。
梦里若隐若现的都是映着紫藤的明泉,花间的人面目不清,只是从那纷飞落英中伸出雪白的手来,不断拉扯自己的衣裳。
王爷。
伴着呢喃,紫色的目光从水红的衣袖后透出,让成亲王微微一个寒颤。
王爷。那声音却拔高了些。
成亲王顿时惊醒,眼前的人风流清秀,正欣喜不已地微笑。
怎么早到了一天?成亲王伸手抚摸他的面颊。
于步之垂下眼睑,用手巾擦去成亲王额上的微汗,慢慢道:臣归心似箭。
成亲王夺过手巾扔在一边,拽住他的衣襟。于步之顺从地俯在他的胸膛上,任他打开自己的发髻,用发梢抚弄自己的嘴唇。
天气似乎也不怎么热了,打扇子的小厮已躲得远远的。
但愿有朝一日,不用再远离京城。
成亲王盯着屋顶微笑,快了。
※※※
六月二十日晨,成亲王仍是照往常一般起轿往宫中理事。王府西北的角门不一会儿也开了,于步之带着个小厮,摇着扇子翩然而出,上秉环路,往慕冬桥下的码头去。大热天的,清早的行人反而多,主仆二人片刻功夫便汇入人流中。离着他们不远,一个年轻的汉子抖擞了精神,压低草帽,慢慢跟了上前。待于步之到了码头,那汉子只做往江心里看船般,悠闲背着手,在岸上来回踱步,见于步之从一只快船中迎出三个人来,才驻足,默默看着他们相互拱手致意。
于步之和那三人寒暄几句,便分道扬镳。那汉子微一犹豫,尾随了自快船上岸的三人,穿过小巷,往天刑大道方向行去。这里的小巷行人稀少,那汉子不敢跟紧,再转了几个弯,前面的人却已不见。那汉子疾步又走了两条街,仍是寻不到那三人的踪迹,不由顿足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