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 - [红猪侠]

第二十九章 听时 [2]

  快起来吧。太后道,老跪着象什么话?

  段太妃看着明珠默默起身退去,不禁在椅子上一挣,她从容平静的面庞上些微的动容,也似拼力的挣扎。太后不忍地将目光挪开,道:让听时大师看看那观音像吧。

  是。洪司言见明珠执拗地站着不动,连忙命人呈上绣架。素白的小寒绢上,只绣完了那灿然夺目的金莲,却已有辉辉然佛光普照之意。段太妃手指轻触花瓣,思绪不知飘摇在何处,缓缓道:原来已是这样了

  太后道:你看怎么样?

  很好。

  洪司言急着让明珠开口,便问道:不知明珠的绣功是和谁学的?

  奴婢的父亲。

  哦,太后道,原来家中还有人,现在何处呢?

  明珠淡淡道:奴婢也不知道。

  段太妃一怔,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你父亲也是个狠心的人,将女儿往宫里一送,自己却逍遥去了。

  奴婢大不敬,却也要说父女相依为命二十年,里面的深情不是外人能体会的。太后娘娘说错了。

  呦,是我说错了。太后笑道,这么说来你父亲也真是不容易。你母亲不在身边么?

  不知道奴婢母亲身在何处。明珠轻轻冷笑一声,依稀记得最后见着母亲时,只是跪在地上哀求她回家,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如今连面貌如何,也不记得。

  可怜见的孩子。太后道,不过那当娘的,若非不得已的苦衷,怎么会扔下孩子不顾?

  洪司言唱和道:要说可怜,孩子有人疼也罢了。当娘的牵肠挂肚的揪心,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太后和段时妃都默然无语,望着观世音的微笑各自想着心事。

  住持老尼姑却笑道:太后从前来,一直都说没生个贴心的女儿也是憾事,现今这位姑娘端丽聪慧,替皇上、亲王服侍在太后身边不也是美事?太后还有什么着恼?

  对呀!洪司言抚掌道,太后主子整天明珠明珠的挂在嘴上,怎么没想到将明珠收为义女?

  太后道:这是正经话,我替你母亲好好地疼你。

  段太妃目中颇有感激之意,向着太后微微颔首。

  明珠忙道:奴婢什么身份?太后平时那么相待,就折煞奴婢了,怎么还痴心妄想地高攀?请太后收回成命。

  身份有什么要紧?太后道,挑个吉日,就给明珠封号。

  不妥吧。段太妃幽然道,有了封号头衔,就有无穷的烦恼。人说不幸生在帝王家,一点无错。一个人由天下养,就要担天下事;由百姓供奉,就要为百姓牺牲;由父母兄弟爱护,就要克尽孝道仁义,再没有自己的心思愿望,逍遥快活

  今儿是好日子,说这些伤心的话做什么?太后看了沉思的明珠一眼,道,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也是。段太妃垂下目光微笑,想必人人都有明白这个道理的一天。

  洪司言道:明珠,快给母后磕头。

  明珠推辞不过,被洪司言按在太后膝下,顿首唤道:母亲大人。

  好孩子。太后抚摸她的发丝,望着段太妃,慢慢道:有的人等这一声呼唤多少年了,只怕梦里听到,也会流泪惊醒,继而环顾四壁,只觉再如何辉煌灿烂的宫阙,又怎么比得上梦中瞬间的喜不自禁?有那么片刻的亲情快乐,哪怕是梦境,也够寂寞的人咀嚼半生。明珠,你明白这深宫廷院中的无情么?你能试着体会家国束缚的无奈么?要是愿意多想想,多体谅,就再叫一声吧。

  是。明珠的语声哽咽在胸膛里,半晌才重新行礼,用尽全部的怨恨和思念,用尽所有的踌躇和激湃,清朗唤道,母亲大人。

  一旁的段太妃以缁衣的广袖掩住苍白的脸色,终于透出一声啜泣般的叹息,她浑身轻颤,勉强道:清修在此,不便久坐她起身良久,才转身走向门口,忽而回首道:这观音像,我留着绣罢。

  那就更好了。太后道,等开光佛事时,我带着明珠还来。

  也罢了。段太妃摇了摇头,飘然而去。

  普圣庵进香,最后竟多出这么个故事来,不知太后何等感触,回宫之后,除了和明珠聊聊天,看看奏折,一直没什么高兴。

  转眼便至五月下旬,内务府、礼部和钦天监都上折子问太后今年是否一如既往地驾幸上江避暑。

  太后对洪司言道:就算是我懒得走动,上江还是要去的。

  洪司言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还不是皇帝亲征在外的缘故。只得我们在京中做一番歌舞升平,繁华依旧的太平气象出来。

  原来避暑给别人看呐。洪司言笑道,带谁去呢?明珠是肯定的,妃子们自然要去,只有皇后病着,恐怕没有这个精神侍奉太后呢。

  什么病啊?太后皱眉道,从二月里到现在,节气也交过了,什么病能从春拖到夏?又不肯叫太医看。年纪轻轻的,不是好兆头吧。

  好兆头,好兆头。洪司言咯咯地笑,伏在太后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太后大惊,怎么会?何时的事?快叫敬事房的人来。

  洪司言忙道:别,这事奴婢也知道,不用查了。就是景优公主出嫁那日,乾清宫里小两口闹别扭,结果倒闹出个喜事。

  太后埋怨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人?出个差错如何是好?

  她和皇上别扭着,不免有她自己的顾虑。主子看她辛苦,可别说什么。

  我还能说什么?太后当然还是欢喜,我们只当不知道。叫陈襄多看看,等过几个月确实了,再和皇帝言明。

  是。洪司言应道,话说回来,现在和皇上通个消息也越来越不容易。一个往返,只怕就是七八天。

  到哪里了呢?太后仰起脸,计算皇帝的行程。

  四日前到了凉州边上,大驾走得慢些,想必现在刚进凉州城。

  那是差不多。太后道。

  待收到军报,才知征北大军行得极快:皇帝五月十七到达乐州骄阳关大营,洪州骑兵四万早已整装待发,加之皇帝京营四万人马和征勇十万,总共十八万大军,集结清点,配备马匹军械,忙了五日,便又向北开拔。这一路过凉州城不入,皇帝大驾直奔重关,拟在五月二十九日,便在城外扎下联营。

  洪定国自然统领洪州骑兵,原以为他重掌兵权,会更加不安分,谁知却礼数尤恭,少有言语。皇帝反倒不放心,马上行军之际,问辟邪道:洪定国越是恭谨,朕越感其中有什么花样,你看呢?

在线小说阅读,武侠,玄幻,推理,网络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