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听时 [6]
你为何不劝谏朕进兵突袭均成?皇帝讶然。
辟邪笑道:奴婢请教皇上,突袭均成王帐应遣哪支骑兵?乐州军中骑兵不过两万,京营拱卫圣驾,不可轻动,震北军与凉州军就在前线,稍有调防便易为匈奴所觉,剩下的只有洪州兵马四万,可有胜算?
皇帝想了想,笑道:若以乐州骑兵与洪州军共进,又当如何?
恐怕皇上便再也见不到乐州两万骑师了。辟邪道,洪定国多半会带着这六万人远遁,待匈奴击破中原王师,他与洪州军一南一北加击,倒成就了洪老王爷的盖世奇功。
皇帝叹道:无论如何,放弃这一大破匈奴的机会,也是可惜。
大破倒也不见得。辟邪道,匈奴此番营地散落,如此偷袭最好的结果是斩毙均成,却伤不到匈奴精兵。皇上劳师动众地亲征,若不杀得匈奴二三十年太不起头来,岂不亏了本?辟邪一笑,若不将洪凉凉州兵马的元气耗尽,岂不白辛苦皇上走了这一趟?
你已胸有成竹,朕不逼着你说明。皇帝点了点头,朕信得过你。
是。辟邪微微分了分神,旋即撩起袍角,跪在皇帝脚下,叩首道,皇上放心,皇上绝没有错爱奴婢。
那就好。皇帝抚了抚他的肩头,转脸对吉祥道,回去吧。
吉祥侧身让皇帝先行,看了辟邪一眼,袖着手急急地跟了出去。
姜放微笑道:对皇帝而言,破匈奴,耗藩王是两件首要的大事。主子爷呢?若不将震北军握到手里,主子爷也岂不白跑了这一趟?
辟邪哧的一笑,扭头不语,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从均成王帐驻扎的日子算,要有动静也就是十日之内的事。今日该说的话都说了,皇帝是个急性子,晚上就会出个计较。
姜放点头。一时小校进来请开夜饭,姜放和辟邪又请陆过、黎灿、李师同来。姜放领兵时律己极严,照例是没有酒的。黎灿不尽兴,冲着陆过使了个眼色。李师匆匆吃完,扔下筷子道:你和吉祥究竟谁胜谁负?
辟邪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你赢了。李师咧开嘴大笑。
何以见得?
吉祥的真气当真了得,周行运转起来的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不觉被真气带着一招招一步步演下去,你那最后一枪,刺的就是他下一个踏位。我倒是佩服他竟能及时散去真气,退却的一刹那又能重新聚集,仍有余力将手中枪杆掷出。但在我看来,你已用巧招胜了他。
辟邪却摇头,不对。
李师大吃一惊,侧头想了想,难道你败了?从头到尾没见你有丝毫败相啊。
也不对。辟邪笑道,黎灿看得清楚,问他去吧。
快说快说!李师缠住黎灿。
黎灿拂开他,不顾他抓耳挠腮地着急,又扒了两口饭才慢吞吞道:吉祥若要胜辟邪,第一招已胜了。辟邪若要胜吉祥,第二招便胜了。后面的,不过是闹着玩。
辟邪朗声一笑,不错。他掀起左臂的衣袖,露出挽盾的左肘上青黑的一片,想必我大师哥也差不多。
原来并非真较量李师垂目将此战又细细从头想了一遍,道,还是学到了几招,没有白看你们这出戏。
戏?辟邪冷笑。
总督大人、监军大人。小校禀报道,皇上急召。
姜放起身道:好了,我这里无酒,黎灿定还馋,刚才眼色使尽,你们快随他撒疯去吧。
他同辟邪出得帐来,身边没有带人,走了一段路,才问:照主子爷的意思,今日和吉祥一战,当真是想试探能否置对方于死地么?
师兄弟们交手虽少,却比不得大师哥从来深藏不露。他的武功路数与我不同,今日试探之下才知道两人功力不相伯仲,一旦交手,只怕是你死我活,对他对我,都是极大的麻烦。
姜放沉吟半晌,才道:主子爷觉得有这么一天么?
大师哥俨然就是七宝师傅转世,骨子里血里浸透的都是师傅的言传身教。你别忘了,我们这一门,多少代浸淫宫中,是为了什么。
姜放终于领悟,我道主子爷随驾北上,怎么没有人多费口舌,原来是将密旨给了吉祥。
辟邪幽然叹道:若要见个分晓,就是斩得均成首级的那一天吧。
这时已能看见皇帝銮帐里辉煌灯火,小合子迎面走来,指了地方让姜放等候,又道:师叔先进去不妨,皇上已叫过了。
辟邪走入帐中请安,皇帝点了点头,今后凡有议事,你都在朕身边听着,京营固然重要,也比不得全局。
是。辟邪思量着皇帝的话,觉得不能不辩,笑道,奴婢微贱,在皇上身边听大将们纵横谈论,有自己的意思时,只怕会忍不住插嘴,皇上素来疼奴婢,只怕要训斥奴婢无礼,又会为难。
皇帝大笑,有什么为难?不过你要是有见解,不妨当作替朕说的,朕先给你打个保票,不会怪罪你。
奴婢谢皇上恩典。辟邪道,皇上到时候可别嫌奴婢话多。
正说笑间,传来议事的大臣都到了,以洪定国为首,鱼贯而入。
皇帝赐了众人座位,开门见山道:众卿,大军在重关日久,无所作为消耗粮草事小,贻误战机为人所趁事大,进兵与否当有定论,就在今夜,必要有个计较。
大臣们一片沉默,戍守乐州道总兵曾廷是个急性子,悄悄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忍不住道:皇上,臣以为大军需进便进,兵士将官当奋身为国而战,没有固守后方的道理。皇帝才要点头,却听他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开拔向前,寸土寸地都是战场,皇上督战,激励士气固然不错,但若为匈奴所趁,稍有闪失,必导致大军崩坏,臣以为
好了。皇帝大怒,尽量平稳了语气,道,卿的意思是进兵,不必再扯到其他。
臣
还有呢?皇帝截住他的话,又环顾其他大将。
曾廷的话虽然说的不中皇帝的意,却开了个头,立时众人中有的认为匈奴仍会如往年一般秋季开战,因而主张按兵不动;有的却反驳说既然秋季开战,何以均成自春季以来不断抢渡,损耗兵力,更将王帐移至努西阿河一带。双方争的面红耳赤,就如平时的吵闹。皇帝渐渐不耐烦,正要下令进军,洪定国却站起身,朗声道:各位将军!
众人顿时一静,洪定国转向皇帝道:皇上,臣以为大军应当即刻开拔,驻守出云隘口。
皇帝怔了怔,世子前几日议事时惜言如金,此时有了计较了么?请讲。
洪定国笑了笑,均成以何种策略攻下努西阿渡口尚不得而知,但以重兵驻防出云隘口,进而可战努西阿渡口;守而可借狭窄地势,止住渡口败势。先立于不败之地,再求索敌北进。
皇帝看了辟邪一眼,不由苦笑。
大将中有人问道:以世子所见,均成何时会开战抢夺渡口?
至今未得均成王帐有异动的消息,只怕早已分奇兵南下。
皇帝反诘道:所谓奇兵,去向哪里?
虽然一定是奔着渡口来的,但努西阿河两岸雪山对峙,这个季节也是积雪深达数尺,难以飞渡。臣实不知均成如何突破渡口,但以精兵不断巡逻努西阿渡口以外的河岸总是不错的。
皇帝将抢着点头的大将逐个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可有人附议?他端着茶漫不经心喝着,能看见碧绿的茶水正随着自己的怒气微微涟漪。
奴婢虽然不懂军机大事,但听世子的说法,极有道理。辟邪的声音却似清凉的细雨飘洒在皇帝头顶上。
连你也听出道理来了?皇帝瞥了众将一眼,你可有见解?
奴婢有什么见解?辟邪笑道,只是今天见皇上和姜总督不住在军图上指点出云隘口,想来皇上和世子英雄所见略同。
正是,姜放也道,既然皇上也有此意,臣附议洪王世子。
两人几句话便烘托出皇帝的先见之明,将洪定国的光彩剥去了不少,皇帝怒气已平。诸将中有本来主张进兵的,也有攀附洪王的,一时纷纷附议,占了多数。
皇帝又问姜放,进军一事已然议定,卿看兵力如何调配?
姜放道:洪王世子既然以为须不断巡视努西阿河岸,说到精兵,中原里以洪王麾下骑兵最精,臣以为遣洪州骑兵驻防河岸,索敌示警,不失为上策。
皇帝转脸看着洪定国,如何?
这便将洪州骑兵摆在了最前线,洪定国冷笑,施施然躬身道:臣与洪州子弟为国捐躯在所不辞。
皇帝占到了便宜,不吝溢美之辞,道:世子一腔热血,一片赤诚,朕看得明白。那就准姜放所奏。
当即议定明日大军开拔。洪定国率洪州骑兵会合凉州震北军戍防河岸,又遣两万步兵护送三十门铁炮分别调动至努西阿渡口和出云隘口。皇帝大驾与乐州、京营兵马共十二万押后,次日正午点炮祭旗,浩浩荡荡北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