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5]
同州城里不是有许多粮食和药铺吗?下去抢一些不就得了?慕容永道。
怕走漏消息。刁云道,神情分明是说:你当我是白痴么?这都想不到?
慕容冲一听就明白,秦军想来是以为他们早就逃走了的,没料到好几千人就在这山里猫着,万一漏了行踪,窦冲马上会追上来,只怕这些人便到不了华阴了。也不是不行,只要慕容永话没说完,就闭上了嘴。刁云叹一声,十分地苦恼。
不留活口几声极微弱的声息,慕容永吓得一哆嗦,刁云已俯身在慕容冲身侧,叫道:醒了!醒了!
慕容永近前一看,果然见慕容冲多日紧闭的双眼略张开一道缝,神情虽然虚弱以极,却还是透着一丝果敢之意。刁云端了碗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手抖得厉害,一荡一荡地出了碗沿,泼在慕容冲面上。
还骂别人!看你的笨样!慕容永笑骂了刁云两声。慕容冲抬手推开了碗,合了一会眼,仿佛在积攒气力,两人屏息等侯。过了片刻,他方才又蠕动了一下嘴唇,慕容永贴耳听去,听得他道:去左近搜些粮食药物,然后杀光快走不可再耽气息灼热,几不成句。慕容永马上答道:是!我们马上去办!慕容冲点头,再度合上眼皮。慕容永一拉刁云道:我们快去!
去干什么?刁云讶然道。
自然是去找个镇子呀?慕容永倒奇怪了,问他:方才冲哥已经指定了!
刁云仿佛一时没有听明白,扇动了两下眼皮,犹犹豫豫地道:他在病中,是糊涂了。一个镇子好几百口人呢!怎么能管住消息不泄漏出去?
所以才不能留活口呀!慕容永有些不耐烦,瞪了刁云一眼。这一块,向是羌人聚居之地,只要被他们发现,定会向窦冲报告的。
刁云一面不可思议的神情,叫道:不行!当初杨将军跟我们说过,身在军中,狠绝诡变都是该的,可就是不能滥杀无辜,否则与禽兽无异!
那你想怎么样?看着冲哥死掉,或是我们大伙一起在这里等窦冲来杀个精光?慕容永冷冷地看着他,刁云一时觉得这日日相处的伙伴变得如此陌生。可他到底被这句话给质问住了,久久不得出声。慕容永也不理他,自行出门去,将柴草门摔得砰然作响。听着他在外面召集兵将,刁云怔怔地看着慕容冲消损的面孔,终于缓缓走了出去。
天还透亮,已是全军拔营,向山下开去。
山下的镇子,不大不小,可位置偏颇,若不是墟日,也少与人来往。慕容永趁寨门未闭之时率一支骑兵冲了进去,三两下就将护镇的乡丁杀尽。刁云在外头围得严实,凡逃出来的加上一刀再扔进去。里面沸反盈天,也听不明白叫的什么,刁云站得远远的,背过身去,看着天空阴晴诡变;听着哭闹之声由大转低,由低变微;自己的手脚也是由热转凉,最后已是木然无觉。
刁云觉得好象经了数十番凉暑,其实不是一顿饭的功夫,里面慢慢安静下来,慕容永出来,身上不沾点血,竟如方才不过游玩了一番似的,笑嘻嘻地命人打点好粮草,用大石条将镇门封死。当时战事频发,不说郡县,就是小小镇堡都筑有坚墙高垒,左近有动乱时十来天不开门也是常事,因此外人很难发觉有何不对。办妥了善后,刁云盯着死气沉沉的堡墙,想到这里面数百无辜的生灵,眼前泛上一层灰色,四下里的连天芳草也冷凄凄的,全无生意。
慕容永向他道:我方才在镇里得了消息,说是济北王大败秦军,眼下拥兵十万,屯在华阴。这倒是好事,刁云打起精神问道:详情如何?
慕容永便把所知的情形一一道来。原来在开战前,秦延已得了慕容冲攻蒲坂的消息,于是抽调本来要助符睿的窦冲去对付慕容冲。符睿军中只余得姚苌一人厢助,便不是很管用。姚苌规劝符睿,说鲜卑人都有思归之心,驱赶他们回关东就行了。连老鼠被惹毛了也会有反噬之力,何况是几千勇士呢?不用逼急为好,可符睿却不肯听从。慕容泓起先也确有逃走之意,但符睿一意全歼泓军,他不得已在华泽设下圈套,仗着地利,诱符睿入伏。姚苌百般劝阻,依旧没拦下来,符睿终于被陷泥泽。慕容泓趋机大败秦军,符睿死于乱军之中。姚苌遣参军向符坚自请处分,符坚大怒,斩参军。姚苌震骇,潜逃不明。因着这番大败,渭南之境秦军只能龟缩于潼关一地,他们此去华阴,估计不会有强兵阻挡了。
慕容永兴致极好,道:我们快走吧!
刁云点头,拨了马头,眼光却又是一定,眼神一下子锁在十余丈外的一丛桑树上。慕容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嫩叶稀疏的枝影后,影影绰绰,似有人在。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加力一挟双腿,一左一右包抄上去。
啊!一声尖叫,乱颤的碧影间,闪过一绿一黄两道身影。再往前跑了几步,慕容永就看清楚是两个女子,正在连滚连爬地逃走。她们再跑了两步,就见到刁云从前面的林子里窜出,蹄子一起一落,踏在她二人面前三寸之地。两名女子一下子跌倒,绿衫女子的一把将黄衣的紧紧抱在怀里,两人都是瑟瑟发抖,象是一对雪天里的小翠鸟儿。
刁云勒马,愕然的望了慕容永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慕容永撮唇啸了一声,在女子身边来回转上一两围,令道:抬起头来!
绿衫女子越发将黄衣女子拥得极紧,头埋得深深的,仿佛装作没有听到一般。慕容永又问道:你们是这镇上的?已是带上了杀气。此时他二人的随身亲兵也都跑进林子里,将两个女子团团围住。
黄衣女子在绿衫女子怀里挣了一下,精致的下巴猛然一抬,将一张芙蓉春面现了出来,那面上一双妙目黑白分明,眼白映着叶色,有些碧莹莹的意味。这一抬头的姿式,显得极是任性。她掠去发梢上沾着的叶屑,纤腰一挺,如在玉殿宝堂之上蹈拜,婀娜中蕴着一丝刚锐,脆生生道了句:不是!绿衫女子拉了黄衣女子的衫角一把,仿佛在规劝,却被黄衣女子略用力甩开。绿衫女子无奈地退开了些,眼光就向慕容永投了来。那眼光中虽有求怜意味,却是哀而不怨,自有一种沉静淡泊之态。
慕容永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个女子,都是十七八岁年纪,挽着双髻,没什么首饰,简简单单的上襦下裙,同色同质的料子,颜色也不怎么鲜艳,都已半旧。
慕容永突然跃下马,两手疾出,各抓住一人的手臂,摸了一下,点头道:穿这种料子,确不太象是这镇子里的妈的!话未说完,就诅骂了一声,左手一翻,将那黄衣女子压得跪在了地上。绿衫子的马上也跟着跪下,惶然道:她不是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