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赌命玉髓 [1]
任天行上前两步,略一拱手,沉声道:“这位大师想必是在此悟禅,我等凡夫俗子还是不打扰大师清修为妙。”
话虽如此,他却并不退后,炯炯有神的目光反而锁定对方。他的武功精深,早看出白衣人虽然口鼻呼吸皆无,但胸腑间内息流畅,循环相生,分明是正在修习一种与中原路数截然不同的武功。
任天行身旁的顾思空身体凝立不动,呼吸却骤然长短无序起来,似乎正在运用某种神秘的功法调息。白衣人敌友难辨,顾思空江湖经验丰富,先放下与任天行的嫌隙并肩对敌。
金晋龙则是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这一路平安行来,总让他有风雨欲来的危机感,此时白衣人乍然现身,反倒令他感到如释重负。
顾、任、金三人各自暗运神功戒备,但那白衣人宛若枯树老根,动也不动一下,不知是无意相抗,或是根本不知。
众镖师虽不知任天行与顾思空的本领究竟如何,但从平日行事亦可瞧出两人的高手风范。此刻几人尽管无法判断白衣人的底细,但仅看任天行与顾思空如临大敌的模样,傻子也能猜到对方决不会是个死人。
忽又见那白衣人的身子几无察觉地微微一动,一位镖师忍不住高叫道:“管他是人是鬼,大家并肩子上啊……”
这些镖师虽然武功不高,却都不乏江湖经验,原不会如此大失方寸。但这白衣人的出现实在太过诡异,一句话顿时引发了蔓延到每个人身上的紧张,大伙儿齐声呼喝,看来只等有人一声令下,便会一拥而上将那白衣人斩为肉泥。
金千杨此刻方才摇摇晃晃地挤上前来,见到房中情形,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与此同时,那原本如若僵尸的白衣人蓦然抬起头来。
刹那间,场中的每个人心中都突然生出一些难以对外人道的荒谬念头。“铿铿”几声,几名镖师已然拔出刀来。但与刀光同时亮起、甚至比刀光更亮、比雪光更寒的,是白衣人的两道目光!
这两道毫无预兆猛然绽放的目光是如此冷凛、如此突兀,除了任天行与顾思空能够保持在原地巍然不动,包括金晋龙在内的其余人都不由退了半步。
但奇怪的是,那两道目光在刹那后又变得无限温暖起来,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白衣人并无任何挑衅的意思,而只是在用一种充满着研究意味的目光扫向自己。
忽然,房内传来白衣人一声古怪的叹息,听在每个人的耳里,轻若飞絮落地,却又重如巨锤击胸。接着,从白衣人喉中又发出类似呻吟的怪异声音,无数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话语由他口中倾泻而出:“结愿蜉生。逆心往归。魔障划念。焚敛华梦……”
起初,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需要拼尽全力,生怕别人听不明白,又似是说不清楚汉语。渐渐地,他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语速越急,似诵经,似梦呓,一口气不停歇地说下去,也不知要说到何时。
众人相顾茫然。看着那白衣人浑如入魔的样子,金千杨忍不住道:“这人莫非是个疯子,大家根本没必要这么紧张呀?”
听了这话,除了任天行、顾思空、金晋龙与罗一民之外,其余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或许对他们来说,故作轻松的嘲讽蔑视才是化解莫名惊惧的最好方式。此时此刻,也只有故意的放声大笑才能让他们紧若绷弦的心情平复下来。
这时,白衣人忽抬头道:“在下偶发奇梦,倒令大家见笑了。”在他杂乱的话语中突然夹上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反而惹得众镖师的笑声更加大了。
——这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平凡的脸孔中透出一份邻家大叔般令人亲近的气质,让人不知不觉之间,便消除了紧张和隔阂。
任天行没有笑,他望向白衣人的目光反而更显凝重。他江湖经验丰富,眼力高明,虽然瞧不出白衣人是否怀有绝世武功,但从他腕踝处大异常人的脉络筋骨已瞧出此人必然身具奇术,当是平生劲敌。与之放对,纵然他对自己的武功有着绝对的信心,也不敢放言能够稳胜。
顾思空的武功修为都略略不及任天行,但亦已瞧出白衣人绝非易与之辈,当下沉声问道:“请教大师,有何奇梦?”
“我在梦中经历了三生三世的修行,终于得到上苍垂顾……”
“不过黄粱一梦,何来垂顾之说?”
“你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冥冥中上苍是怜悯我、关爱我的,所以他才赐予我在世间修行的能力。在漫长的修行过程中,我体会到的是生命的萌发与灵魂的喜悦。就算无食果腹,无衣遮体,我也能始终保持着愉悦,并不觉得那是人世间的磨难。因此,修行的道路虽然漫长无边,我却不觉其苦。”
“哈哈,希望每一个修行的僧侣都能作大师所想。”
“那些修行僧与我不一样。”
“哦,有何区别?”
“他们信神、信命、信天,而我,只信自己。”白衣人的这一句说得傲气凛然,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难生异议。
“那么对于大师来说,你梦中的修行是否也与其他人不一样?”
“也不尽然。既然是修行,就都是让自己不断完美的过程。我们的差别,只是修行的方式罢了。”
“不知大师是用何种方式修行?”
“我的方法就是,找出每一个人的弱点,然后用于自省。”
“哈哈,此可谓大言不惭,想要找到每一个人的弱点谈何容易?”
“觉其困难,只是因为许多人只是在肉体上强健了自己,却没有在精神上胜过对方。”
“那么不知大师有何领悟?”
“上苍已经给了我一双明辨世间的眼睛……”
这是一段简练晦涩的对话,让人无法分辨一切是白衣人圆滑纯熟的智慧,还是因为过度自信失去理性后的胡搅蛮缠。
任天行越听越奇。白衣人的话仿佛痴人梦呓,可是其中却也不乏细微深奥的道理。他遇人无数,却从未听说过此等人物,暗忖也许可以从那些吐蕃士卒的身上探出其来历。
任天行心念方动,白衣人如受感应,清澈如水般的眼瞳望来:“与诸位见面之事务须机密,所以我才将这些吐蕃士卒暂时制住,他们并无性命之忧。”
听他如此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暗中松了口气,至少面前的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任天行抱拳:“还未请教大师姓名。”